传统村落:仅有“皮囊”是活不下去的
原创 2017-03-30 李华东 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中心
传统生产方式消亡后,传统村落失去了存续的土壤;再大的努力也不过是去保护徒有其形的皮囊,自然困难重重,苦苦挣扎之后终将形、神俱失。应将传统生产方式的延续作为传统村落保护发展的关键,予以足够的重视和投入,精细分类现存村落的保存价值和条件,区分出“纯真型”、“蜕化型”、“异质型”村落,并有针对性地采取因地制宜的对策措施。
一 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发展,为啥这么难?
为了保护发展传统村落,社会各界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目前保护热情空前高涨,成绩巨大,但困难也不少:保护意识薄弱导致保护积极性不高,难;研究不足导致保护基础不牢,难;政策不接地气不够灵活,难;没有钱修缮那么多的老旧建筑,难;没有足够的技术人才导致保护性破坏,难;老房子不适应现代生活改造吧又说是破坏遗产,难;村落不大干快上吧村民不答应,难……为什么这么难?观念、政策、资金、技术、人才等等都是原因,但最关键的原因则需要很大的勇气才敢说出口(因为一部分人会断然否认,或者非常生气):一部分传统村落,她们的生命力已经消失;现在的一切努力,就好像要为断了气的人续命,不难才真是奇了怪。
传统的生产方式决定了村落的外在形态
传统生产方式是传统村落得以存续的生命力
传统村落生存发展的生命力是什么呢?是以传统的生产方式为根基,以及与之成套的思想观念、制度礼仪等构成的生活方式;生产和生活方式决定了村落外在的外貌。简单地说,就是在这么一块地,有这么一群人,用这样的方法种这样的粮食,说这样的话,喝这样的酒,唱这样的歌,跳这样的舞,才会有了这样的村子,盖这样的房子,穿这样的衣服,用这样的家具……我们欣赏得如醉如痴的粉墙黛瓦幽香古巷,都是这些内在生命力的外化、物化,传统村落之美,最深层的是传统生产之美(肯定有人拍桌子了吧。有次在深圳聊起传统农业也有可取之处时,当场就有人大声喝道“SB!”,可惜他匆匆走了,没给我机会向他学习)。
然而,田园牧歌的时代(当然,精英们认为那是非常愚昧落后的悲催时代)早已渐行渐远,工业产品早在180多年前就开始了对中国传统生产方式的绞杀,然后然后然后……到今天,传统的生产方式,除了在真正的穷乡僻壤中维系得勉强完整,在相当一部分传统村落中也只有不成体系的零星残留,在有些村落中则早已荡然无存。在这样的情况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民居、老祠堂、老寺庙、老桥老路只不过是传统村落的皮囊,在实在没办法的地方,这些皮囊只好任由雨打风吹去;在有经济、技术能力的地方,也只不过是尽力投入去让这些皮囊能够在世间多留一点时光;而最终他们要么被变造以适应“现代化”的生活而失去本来面目,要么尘归尘、土归土……总之,如果不能恢复传统生产方式的生命力,那么三五十年之后,传统村落的结局都将是一样:形、神俱灭。
传统生产方式被历史的断层剪切破碎
传统的生产方式当然不是一成不变的,唐人有唐人的巧妙,宋人有宋人的智慧,明人有明人的机杼,清人有清人的发展……但是,这样的轨迹是一种连续的演化,而且其主干和内核则一成不变: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不幸的是(也许幸运的是),无论是出于历史偶然论还是文化决定论,我们都错过了好几次逐步演进成现代工业社会的历史机遇,一直到洋枪洋炮把工业产品送到了我们的家里。到新中国成立,我们的乡村几乎是从一夜之间就从农业时代跃进了工业时代,堪称剧变,传统的生产方式由于失去了连续进化的机会,在这样的剧变面前毫无应对之力,迅速被剪切破碎、荡涤抛弃。在传统生产方式消亡之后,作为其外在物化的传统村落,面临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例如,画家、摄影家们赞不绝口、入景入画的传统民居,却又如何能承载今天村民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呢?传统村落保护发展,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造化弄人,大历史进程所堆积的矛盾,都到集中到今天来解决,不难才怪。
我们羡慕得不得了、经常引为文化遗产保护楷模的那些国家,现代化的进程基本上早在五、六百年前就已发端,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有一个连续进化的过程,思维观念在慢慢地变革,房子道路在慢慢地改善,基础设施在慢慢地完备,管理制度在慢慢地优化……从容不迫,优雅翩翩,进化到今天,文化遗产不过是现实生活中比较精致的一部分,教堂里照样在弥撒,城堡里还是在酿酒,贵族们依然在猎狐,法官还戴着那个古怪的头套,赏樱花就得裹在和服里踏着木屐……使得他们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和我们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更何况,他们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口、那么沉重的脱贫负担、那么贫瘠的土地;那么凶残的开发商、那么粗野的游客、那么冲动的“大师”……所以,我们的传统村落保护发展,窃以为,就该像当年造两弹那样,别总在西方的文化遗产保护的话语威权体系里转圈圈,也应该走自己的独立自主之路。
传统生产方式因深刻的文化自卑和金钱至上的价值观而被迅速摈弃
在这样的进化断层的挤压破碎下,从农业社会穿越到工业、后工业时代的中国人,猛眼看见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就像村姑进了大上海,第一反应就是深深的的自卑。历千年而积累下来的中华文化,原来是那样的糟糕。而作为这种文化主要载体的乡村,更是一说起来基本上就是愚昧、落后的同义词。乡村自己从内心深处就瞧不起自个儿,惊慌失措地要摆脱自个儿的土样子,心急火燎地烫上了波浪头画上了烟熏妆,穿上了大红的西装嫩绿的裤子;外来的大善人们呢,文化自卑心态使得他们不愿意去珍视村落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反而由于不知道从哪里邯郸学步、七拼八凑地山寨了些“技术”和“品味”,回来就成了高高在上的西装同胞,在乡村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居高临下地评判、郢书燕说地研究、颐气指使地打扮乡村,用西方的、工业的、城市的大杂烩理论、学科、观念、技术来把乡村整得精气全无、面目全非。原来支撑了中华成为世界唯一延续千年而香火不断的文化,正被迫不及待地抛弃。
至于传统的生产方式,那就更不用提了。锄头犁耙在机器面前不堪一击,外出打工总比种那几亩薄田收入要多得多。孟山都的良种就是比本土种子要强,种薰衣草引来游客乌泱乌泱,收入比起种麦子那可是云泥之别……于是农业要规模化,要工业化,要互联网加持……传统生产方式的消亡,乃是天也、命也,历史的洪流,夫复何言。
但是,传统生产方式的消亡,却是传统村落保护发展最大的威胁、最根本的困难;因为它们是传统村落能够存续的内在力量,我们今天所有的工作之所以那么难,正是因为我们在努力保存失去了生命的皮囊!
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农业就应该发展成这个样子
仅有“皮囊”是活不下去的
我们常常忧叹的传统村落保护一大难点,就是如何对待空心化的村落?但在很多时候,空心村的概念主要是指那些没有人住的村落,最极端的例子比如山西某村,“还剩下了九个老人、十二颗牙齿”。但是,有种更普遍的空心村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就是那些虽然住满了人,但已经与传统生产生活方式渐行渐远的村落——“文化空心”的村落。虽然我们义正辞严地宣称,传统村落的主体是村民,他们是文化的主人、继承者、阐释者,书里、文件里这样写写挺好,但在实际呢?如果是一群不再从事农业生产,进而对祖宗的文化毫无记忆、毫不关心的人,能成为农耕文明的“主人”么?他们是户籍上的原住民,但能算是文化上的原住民么?他们能“继承、阐释”村落中根基于农业生产的文化么?这样的群体所居住的村落,就算格局还在,房子还在,风水林还在,也不过是徒具其形的皮囊罢了,而这具皮囊,也是难以为继的。
这样的“村民”,户籍虽然还在村落中,但能是文化的主人么?
没有人耕田了,还有人养牛么?还有人祈雨么?很自然地,牛棚就成了咖啡馆,龙王庙里就开起了“气功养生班”。既然不靠天吃饭了,祖宗的庇佑有没有也无所谓了,于是就不祭祖了,祠堂自然坍塌没落,宅子里的中堂也改成了客厅;连祖宗都不要了,更不会去拜什么鬼神,土地庙自然要因拓宽道路而被拆掉;修新房扎钢筋砌砖找施工队就行了,哪里还要上什么梁、吃什么木花酒……工业酒精勾兑的“名牌”充斥着村头小店,没有人喝土酒了,还会有酿酒的作坊、打酒的竹角、古老的酒旗么?豆腐很方便地在超市买,豆腐作坊变成了微信群里大家惊喜赞叹的民宿,只不过换了风情的老板娘;这年月谁还好意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于是外婆的针线笸箩自然被扔到垃圾堆里去了……村寨早不需要守卫了,还会有人修那护寨的角楼、逃生的暗道么?野草淹没了商道,当年热闹纷繁的勾栏瓦肆自然破败倾颓……大家为了保护这些物质载体而苦苦挣扎,忘记了这本是在刻舟求剑。失去了传统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自然也没了存在的基础,原来围绕这一切而产生的房屋村寨,死保是保不住的,就算外力强力干预勉强保下来,也不可避免地要被变造和扭曲——仅有皮囊,是活不下去的。
生产活动的魅力
二、当前更多的是在“皮囊”的保护利用上下功夫
国家、社会为了传统村落的保护,投入了巨大的力量,取得了历史性的巨大成就。然而,目前仅仅做到了勉强遏制住了村落的皮囊,也就是那些房子、树木、堰塘等迅速破坏消失,更进一步对传统文化的挖掘和解读,才开始展开。可是,对实现传统村落完整、真实、可持续的要求至关紧要的传统生产方式的保护,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遑论努力去找到解决的办法。
思想上有盲点
在时代的大潮中,现代化已经成了一种狂热的、不容置疑的宗教。现代化是天经地义的嘛,你喜欢落后?于是,发展就等于现代化,农业也要现代化,生活也要现代化,房子也要现代化,人际关系也要现代化……能不能想一下,现代化是为了什么?在某些领域,我们难道不是在为了现代化而现代化吗?借句很文青的话,“我们在路上走得太快,却忘了我们为什么上路”。我们已经习惯于用西方人的、工业时代的思维来衡量一切,评判何谓落后?何谓先进?更糟糕的是,我们对西方的理解常常是隔岸看花的自我揣摩。
不要以为村民都喜欢现代化,都喜欢数钱数到手抽筋。我曾经遇到个北方村落拒绝在房子中供暖,理由是他们要修行,不能太舒服。有幸去过一个仡佬族的村子,穷吗?很穷,一些老人连百元大钞都没见过——他们甚至火柴都不买,因为灶间的火堆终年不熄。他们苦吗?不苦,老人小孩满脸的安详快乐,没有富裕起来的村落常见的那种焦虑、张惶、乖戾。他们无聊吗?不,要插秧、种菜、喂猪、养鸡、垒墙、修圈、纳鞋底、做土布、腌腊肉、酿土酒……可是,当地的领导看到这种状况,却流下了难过的眼泪,当场表示了决心:排除万难,一定要让乡亲们过上现代化的日子!
嘘!安静地走开,不要打扰别人的快乐。
一直有个很土的想法,人凭什么活着呢?没有iPhone会不会死?中国在历史上曾经是,在当前仍然是,在将来也必须是个农业大国,再怎么文化创意,再怎么中国智造,再怎么互联网加持,饭总还是得吃吧?为了十几亿人吃饭,农业当然得现代化啦。可是,传统村落的那区区百万亩地,能否专门用来作为传统农业的保留地呢?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粮食生产全局吧?更何况,我们不能总吃工业化了的“农产品”吧?我们总得留点自己能把控得住的原种吧?全球范围内的农业现代化,已经导致了生物多样性的巨大损失,教训还不深刻吗?联合国粮农组织认定的重要农业遗产,我国全球第一,倒是和我们农业文明之国相匹配,但怎么不能和传统村落的保护结合起来呢?
观念上不明晰
在开展传统村落保护发展的实际工作的时候,更常见的情况是,我们的对象、资金、技术、人力、财力仍然是在围绕着村落的皮囊打转,去修缮老房子,去改善供水供电,去防灾减灾……我们的保护体系中很少顾及传统生产方式,仅有少部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性项目才被纳入保护的视野。当然啦,现实的困难是巨大的,谁愿意干又累又不挣钱的活儿呢?多少乡村中,只有老人还在种田;多少的中年人,已经丧失了农耕的技能?但是,正因为有这些困难,才有必要更重视、更投入,把传统的生产方式尽可能地延续下来——尤其是在传统村落中,这才是她的生命力之源啊!
在各种评价体系中,基本上缺乏对具有传统生产技能的人的评价(非物质遗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除外)、缺少对传统生产方式延续程度和可能性的评价;我们更看重的是植被、古树、名木、小巷、水巷、青石板、白粉墙、后门河埠头、街楼、庭院、圈门、水阁、河房、舟船、平桥、拱桥、桥廊、桥亭、戏台、庙观、美食、手工艺、祠堂、祖坟、匾额、石刻、茶室、小吃、邻里、社交场所、酒肆茶坊、诗词、绘画、戏曲、民歌、野趣、掌故传说、名人、文化记忆、楹联等……很丰富,都很重要……然而,是不是仍然少了些什么呢?
实践中被忽略
在实际工作中,文化保护太虚,没抓手,而且照顾不过来;逆现代化潮流的传统生产方式保护,就更是提都不用提啦!于是,传统村落保护的就是颜值,发展靠的也就只有颜值,多少所谓的“保护发展”,不就是涂脂抹粉打扮打扮吸引顾客的铜板吗?大部分的思维、精力、资金的投入,不都是为了“看起来很美”吗?规划措施里关注得比较多的不就是什么“风貌协调”吗?多少村子,就这样被白化、亮化、硬化、绿化了……反倒是商人敏锐地觉察到了传统生产方式的价值,宣传口号都是“古法酿酒”、“传统手工制作”……
没有了传统的生产,也就没有了传统的生活,传统建筑保存得再好,也是一朵朵塑料花,而且由于失去在当代生活中使用功能,而导致传统的生产资料、实物用具等逐渐消失,又是恶性循环。在投入非常有限的情况下,传统文化的保护只能集中在非遗代表性项目上,而且又常常被开发成收门票的舞台化表演。传统生产方式更是无法顾及,大家都为了“发展”迫不及待地搞出各种“创意”,有的地方通过行政命令强制村民拔掉麦苗去“打造”什么柑橘之乡,砍掉土生土长的竹林引种什么国外品种以求“规模效益”……这到底还算在干农业吧,还有的村让村民不干农业、手工业了,转而去大搞特搞什么民宿、文化创意,甚至什么“私奔”、“艳遇”都整出来了。有句话叫“不务正业”,农村的正业是什么?!
三、直面现实,积极应对
传统村落是传统生产方式的产物。传统生产方式的消亡,使传统村落失去了生存发展的基础;没有了内在的生产活力,保护发展就只能是在外在的皮相上做工夫,投入再多也无济于事。要更好地保护发展传统村落,真心要保护传统村落,而不是给资本留一下一具可供玩弄的尸体,就不能继续鸵鸟政策,必须正视和直面传统生产方式保护的问题。
重视传统生产方式保留的意义
传统农业、传统手工业本身就是一种遗产,农耕文明的一切成果,包括哲学这样层次的成就,都是这些传统生产方式的产物。传统村落里的农业生产价值不能以单纯的经济价值来判断。它不仅产生了独具特色的美学景观,维持了具有全球意义的农业生物多样性、具有自我调节能力的生态系统和具有重要价值的文化遗产,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人类持续提供了多样化的产品和服务。我们为什么不能容忍这些许的“落后”?
从生态文明的视角来看,传统的生产方式让村民们通过较低水平的技术,利用有限的资源,就可以将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损失降到最小,并长期保持较为稳定的产量,获得最大的收益。此外,这种生产技能还促进了饮食结构的多样化,采用极少使用化学物品的传统种植方式,产生了多种多样、高度异质的生态景观……
不用担心传统的生产方式保护会给国民经济带来什么消极影响。生态文明的核心之一不就是允许多元化?何况几千个传统村落中,还留有传统生产方式的恐怕也是十中无一了,这区区百万亩之地、少少的百万人口之众,“落后”一些又何妨?更何况,其他地方的农业越现代化,可怕的食品安全、技术危机背景中,这些传统的农业产品,不就具有了更高的经济价值吗……
树立新观念,允许“落后”
生物多样性的重要,人尽皆知了;文化多样性的意义,也逐渐深入人心;但我们生产生活方式的多样性,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现代化的魔咒驱赶着我们不停地追逐西方发达国家的脚步,按照他们的标准去生产生活,我们的一切都逐渐趋同,千城一面、千村一面不就这么来的吗?
我们应该勇敢地站在本国的泥土中思考我们要走的道路,至少我们可以允许甚至鼓励一些村落走另类的“发展”道路,认可一些村落在生产上的“落后”、在生活上的“落后”、在文化上的“落后”,并想办法为保护这些“落后”提供观念上、政策上、技术上、资金上的支撑,否则,再过几十年,我们的传统村落也许就会被“麦当劳”化。麦当劳好吃吗?好吃。可是如果只有麦当劳可吃的话,悲剧了……
加强调查研究,探索保护方法
国家级、省级、市县级的传统村落保护名录逐步建立起来了,如果认可传统生产方式的保护是传统村落保护的基础,那么就有必要对这些村落中传统生产方式保存的状况做系统的调查和研究,积极探索保护的方法。目前的研究中,对传统村落有很多分类的方法,比如按文化圈分的桂北村落、黔东南村落……按自然地形分的山地村落、平原村落……按历史功能分的农业型村落、商贸型村落……如果从传统生产方式留存现状的角度来说,也许可以将现有的传统村落区分为纯真型、蜕化型、异质型,针对不同类型的村落应采取不同的保护方针、投入方向和投入力度,便于突出工作重点、集中使用资源,并且在国土、农业、文化、财政、建设、旅游等政策的制订中,对不同类型的传统村落采取不同的、有针对性的政策。
纯真型:就是生产生活方式仍然比较成体系地“落后”的村落。但这种村落估计不多了,就算有也是在“现代化”还没来得及大规模波及的穷乡僻壤。对这种村落,完全可以由国家负担,结合传统农业保护区、原种保护区、生态博物馆等等,尽力维持传统的生产方式。首先要在观念上一定要能容忍这种“落后”,小心翼翼地避免她们免遭外来的侵袭和扰动,其次是要防止那些野心勃勃的资本和喜欢创作的大师们进入这些村落。当前最可恨的一种现象就是,有钱的恶霸总喜欢占有纯真,可是他们偏偏又不欣赏和珍惜纯真,我就知道一个原始村寨的寨民被资本驱离家园,赶到所谓的“新寨”中。当然,必要的改变是必须的,比如,你总不能看着人家生病而只是在一边烧香求神吧!只不过在这类村落中,一切的改变必须谨慎再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慢一步就慢一步。
蜕化型:就是传统的生产方式虽然遭到较大冲击,但多多少少还有碎片化的留存的村落。这类村落数量应该是最多,覆盖面最广,而且还可以进一步细分,比如按照农业生产、手工艺等等留存程度的不同细分。对已经蜕化了的村落,首选应该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尽量地修补甚至恢复传统生产方式,尽量将碎片化的遗存连缀成一个系统,进而发挥其在村落经济文化发展中的作用;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也得退而求其次,尽量保护残存的部分,控制其过快的突变(这种村落是实际工作中最量大面广的部分,留待以后讨论)。
异质型:就是只剩下皮囊,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已经基本消失的村落。比如,村民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基本“现代化”了的村落、原住民都已经被置换成了外来的客商的村落、资本占据后根据市场的需求“打造”出来的旅游村落、作为影视基地来使用的村落等等。对这种村落还有什么办法呢?首先,应该强化对物质遗存的保护,因为鲜活的生命已经逝去,留给后人的只有物化了的记忆,这种记忆不能被扭曲、变造。其次,可以考虑在产权等方面制订出有针对性的政策,保障新的继承者能够进入这些僵尸化了的村落,在原有记忆的基础上形成新的文化继承者。为此要有机制的变革,让喜欢高楼大厦和霓虹灯的人能够进城,让喜欢满天星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到村里去。这些人进村的目的应该是传习、发展传统的文化和智慧,成为香火传承的新一代村民。这些新一代的村民将会建立新的文化共同体,把村落当成自己真正的家园,对它有真正的乡愁,而不是将民居改造成现代化的民宿,在里面呷着咖啡拍照忙着发完朋友圈就回城去了,他们的根基将在村落里,而不是将乡村的生活当成拓展自己人生“广度”的一种游戏,或者对城市生活短暂的逃避。我想,在十三亿人中找出十几万这样的人,应该不难吧?
这样的村镇,还有必要作为传统村镇而“保护”么?作为景点随它去吧。但重要的是,别再把它们当作中国人的“文化名片”满世界兜售了。
聊到这里非常的兴味索然。夜已经很深了,脑袋就像风干了的浆糊,以上所想,简直就是标准意义上的痴人说梦。且不说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追求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单就说各传统村落承受的期待和压力,村民、不同的职能部门都不可能允许什么“落后”的存在。虽然想到应该建设新的文化共同体来取代已经彻底异质了的村民,可是谁来组织?谁来界定?谁有权利判断一个村落已经异质,以什么标准判定?搞不好反而成为开发破坏传统村落的障眼法……
有道是“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今夜的胡思乱想,也算是提出了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