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实在传家久
在甘肃天水,沿着山路往北走,到了麦积区和秦安县交界的山岭上,有一个叫刘缑的自然村,那就是我母亲的娘家。她出生在那里,并生活了20多年。
我的母亲,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女,一辈子勤勤恳恳,风里雨里,不说累不说苦。下地干活,回家喂猪,闲了做些针线活。母亲爱煮罐罐茶喝,廉价的茶叶放得多、泡得浓,味道极苦。她说,这样喝有劲,干活有力气。母亲已过天命之年,始终相信社会光明,相信勤劳致富,相信本分实在才能传家久。
一进腊月,母亲就开始掐着指头算日子,盼着我和弟弟回家过年。母亲一生都在乡下,没有多少文化。对于日新月异的社交通信,她始终处于手忙脚乱的学习中,就连用微信打视频电话也是最近才掌握。她知道我是个记者,却并不清楚记者具体都干啥,只晓得要采访写字。所以,她很少给我打电话,生怕打搅了我的工作。
今年回家,母亲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新闻敲诈的说法,突然对我说:“从根子上讲,你还是农民。老话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你干的工作我不懂,但应该也是这么个道理。要说实话干实事,千万不要偷奸耍滑。咱家祖上都是老实人,吃过亏但没害过人。”听母亲这么说,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暗自慨叹,原来这人世间,母亲的话真深刻,真有力量。
我家大坪村,在沟壑纵横的北山上。北山是土山,缺水。前些年,家里养猪,水成了大问题。每天早中晚,母亲推上小推车,去到村里唯一的泉眼旁,一马勺一马勺地把3个30升的塑料水桶装满。然后,再将这重达180斤的水,沿着山路独自推回家。
一路爬坡,夏天太阳毒辣,汗水滴在厚厚的浮土上,能听着响。冬日里三九天,铁把手上的寒气,透过劣质的线手套直往手心里钻。纵然是这样苦,母亲一干就是数年。直到后来,政府出资,为整个山村通了自来水,母亲才歇了一口气。她常说,人一辈子的路,最终都要靠自己。靠自己踏踏实实地干出来,才会有好日子。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晚上,母亲包了扁食。吃饭时,母亲喝下一小杯白酒后说,“我和你爸都老了,在供你们上学的时候,榨干了力气,再想帮衬你们,基本上没了可能。你们兄弟成家买房,看来只能靠自己了,我们尽量不成累赘,保护好身体,不随便进医院。”我转过头,泪水顺着喉咙流。
每年回家,都能发现,母亲在变老,白头发越来越多,皱纹越来越深。母亲不会做大菜,但面条擀得好。每次回家,她都要给我做浆水面。面一定要自己手擀切细,再炒上一盘绿辣子。人的胃是有记忆的,母亲知道,小时候,能吃上一碗白面条,那就是我的饕餮盛宴。如今回家,到了饭点,只要看我坐定,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就端了上来。母亲站在一边,看着我狼吞虎咽,高兴得像个孩子。
母亲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天安门广场看看。去年夏天,我带着父母看了升旗,又登上天安门,再进故宫博物院。吃饭时,听得一碗炸酱面25元,母亲偷偷将碗底的酱汁都舔干净。登临八达岭,在好汉坡前,母亲让我给她和父亲拍照留念。回去的车上,她说,这辈子到过了首都,没啥遗憾了,再就要赶紧回家,这次出来花钱不少,要好好干活,一分一分地挣回来。
故乡人多地少,山地尤其贫瘠,收入微薄。但人人活得高贵,精气神饱满。又一年返乡,又一次回家,母亲又对我再三叮嘱。每年她都要说,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不管世事咋变迁,人心定然要良善。(人民日报记者 王锦涛)
(载2月7日《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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