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丽70年·奋斗新时代 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 百名记者走基层】【走进中科院兰州分院】施雅风:中国现代冰川科学开拓者
1987年,施雅风(左三)在天山1号冰川科考。
工作中的施雅风。
1964年,施雅风(右)与刘东生先生率队赴希夏邦马峰科考。
1978年,施雅风(前排右二)参加国际冰川编目大会,在瑞士阿列其冰川前合影。
由施雅风组织编撰的《中国冰川目录》
1958年,施雅风(左)与队友考察祁连山冰川时奋力攀登。
1985年,施雅风在天山1号冰川科考时在冰洞前留影。
“老师在弥留之际,对我们说,‘很遗憾,我不能再为社会作贡献了’。”今年是我国著名地理学家、冰川学家施雅风先生诞辰100周年,3月,在中科院西北研究院举行的纪念活动中,中科院院士姚檀栋深情回忆施雅风,令在场嘉宾无不动容。
翻开施雅风的履历,有很多“里程碑”意义的贡献:主持建立我国第一支高山冰雪利用考察队;主持撰写中国冰川学第一部区域性专著;第一次摸清我国冰川“家底”……
他行走冰川雪域40多年,踏遍祖国的六七十条冰川,开创和推动了我国冰川物理、冰川水文、冰芯与环境、冰雪灾害、第四纪冰川等方面的研究,从无到有,系统地发展了中国冰川学理论,把中国冰川学研究推向世界前沿。他是中国冰川学的奠基人、中国冻土学和泥石流研究的开创者,被誉为“中国现代冰川之父”。
1 寒门顽童结缘地理
1919年3月21日,位于江苏省海门市新河镇(今树勋镇)世代为农的施家迎来又一个男孩——施雅风。施家原本六个孩子,三个早夭,只留下年长施雅风15岁的姐姐施文熙和施成熙、施雅风兄弟。父亲施登清是一位种地能手,母亲和待字闺中的姐姐则纺纱织布。家中有了闲钱,便能供孩子上学读书。
幼时的施雅风调皮贪玩,踢球、游泳……常常玩得天昏地暗。而年长他九岁的“学霸”哥哥施成熙一口气读到了高中。当哥哥想继续读大学时,却因为弟弟要入学,家里负担不起,不得不考入江苏省测量人员养成所,干起了土地测量工作,每个月能为家里增加30元的收入。后来,依靠个人努力,施成熙终于圆了大学梦,并远渡美国康奈尔大学土木系学习,取得了硕士学位。回国后,施成熙先后在水利部门、多所高校和研究院工作,成为我国著名科学家和教育家、中国湖泊水文学的奠基者。
哥哥成为施家第一个大学生,是施家的骄傲。也就从那时起,“走出农门”的哥哥成了施雅风一生的榜样。晚年写回忆录时,施雅风特别用了一节专写长兄施成熙,多次提到他受哥哥影响很大,特别是哥哥“做事的认真态度”对他影响很深。
小学时期的施雅风,并不是人们印象中的“好学生”。上高小时,他迷上了历史小说,由于看“闲书”占用了太多时间,加上贪玩不用功,又时常生病缺课,他留了一级。直到初中一年级,施雅风的成绩一度处于中下。哥哥“恨铁不成钢”,狠狠地训斥他:“以后考高中,即使全班人录取一半,也轮不到你。”在哥哥的规划中,弟弟必须上初中、高中而且是省立高中,甚至大学。
1931年对施雅风而言是很重要的一年。这一年,父亲病逝,姐姐已经出嫁、哥哥远在南京来不及赶回来,12岁的施雅风独自料理父亲的后事;这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侵略分割中国版图的消息,深深刺痛了施雅风这个对中国地图如数家珍的“地图爱好者”。
在国事家事的激发下,施雅风从初二开始发奋,各门功课成绩扶摇直上,15岁初中毕业后,施雅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名师云集的江苏南通中学。
此后,尽管哥哥一直鼓励施雅风考取工学学科,将来做一名工程师,可高中毕业后,施雅风还是执着地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地理学,于1937年考入向往的当时浙江大学史地系,在战乱中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求学之路。
2 求学浙大锋芒崭露
初入大学,施雅风师从我国著名地质学家叶良辅。随着学习的深入,他逐渐对地理学分支学科中的地质学、地貌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强烈的创新意识”是施雅风学到的重要一课。以往地理学界普遍以搜集文献资料作为论文素材,而在导师叶良辅那里,常规被打破:用实地考察取得第一手资料,然后通过思考获得新发现、提出新见解,也就是先考察后思考再撰写。就考察而言,施雅风学会了16个字:专心一致、吃苦耐劳、观察精细、记载详实;就思考而言,导师主张“多样例举假说”,给了他很多启发。
很快,施雅风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导师拿来遵义附近和遵义南部三岔河两幅地形图,要求他以大约600平方公里的地区作为考察范围,用三个月时间形成考察报告。
一个装有地质罗盘、气压高度表、地形图和笔记本的小挎包,一把地质锤,就是施雅风的全部行装。就这样,施雅风独自出发前往考察地,他也成为班里唯一将实地调查作为资料写论文的学生。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野外考察更需要顽强的耐力、强大的毅力和发现奇迹的智慧。出发前,施雅风设计好考察方式,即先确定一个考察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找好一个住处,以考察范围为圆心向四周辐射,然后变换方向、迁移圆心。考察中,施雅风每月回一次学校整理资料,向导师汇报考察结果和心得,回答导师提问,总结需要改进的地方。那些日子,每天吃过早饭,施雅风就背着干粮和水壶,拎着地质锤出门了,往往一整天步行三四十里,边看地形边做笔记边思考,一直到太阳下山,再回到住处。如此往复,直到限定的三个月时间。
其间,施雅风掌握了遵义附近地区地质地貌的大量第一手资料,并意外获得了两处“新发现”,提出了“侵蚀阶段论”,完成了六万字的论文初稿。之后施雅风又在野外考察中将导师为他限定的考察范围扩大了一倍,最终他重新修订完成了论文《遵义附近之地形》。1945年,这篇论文被地质学权威学术刊物《地质论评》刊登,本科毕业论文能在专业权威期刊发表在当时极为罕见。也正是通过这篇毕业论文的撰写,施雅风初步掌握了在大自然中进行科学考察研究的方法,为之后从事冰川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
“这是在叶良辅先生的精心指导下,通过独立自主的辛勤考察和科学思考,在科学研究领域第一次取得比较令人满意的创新成果。”很多年后,施雅风这样总结了这篇论文。
也就是从那时起,施雅风立下了“不从恶习、不从时尚、乐观积极、有宏博的知识、有爱国的精神、有救世的大志”的志向。
3 探索冰川报效国家
1944年,从浙江大学硕士毕业后,施雅风进入位于重庆的中国地理研究所(后迁南京)工作。9年后,施雅风从南京调往北京,从事地貌区划研究。
1957年,施雅风参加祁连山西段地质考察,路过天山时远远看到一片白色。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冰川,也因此引发了他进一步研究冰川水源的愿望。而当时,国内现代冰川研究仍处于空白状态。
“冰川位于高寒地区,冰川活动可能产生危险,因此很多人对冰川望而却步,不敢触碰。”施雅风的儿子施建成回忆,可是父亲当时认为,高山冰雪利用不仅有重大的经济意义,还将带动一系列学科的发展,甚至新学科的诞生。
就这样,考察结束回到北京后,施雅风马上向中国科学院打报告,并获批组建我国第一支高山冰雪利用考察队。1958年,施雅风带领100余人向祁连山进发,拉开了我国冰川考察的序幕。
当年7月1日,在祁连山腹地柳条沟地区的托赖山脉,队员们经过艰难跋涉,登上了海拔5143米的冰川最高点。据初步考察和观测,这条冰川厚度达80至1000米左右,含水量估计有1.6亿余立方米,相当于两个北京十三陵水库大。
当天恰逢党的生日,施雅风他们立刻向中国科学院发电报报喜,建议把冰川命名为“七一冰川”,以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37周年,正在开会的中科院领导当即宣读了这个喜讯,并同意“七一冰川”的命名。
“这是中国人自己发现并命名的第一条冰川,是中国冰川科学的奠基石。”多年后,再回想起那段历史,施老仍然一脸自豪。首战告捷,施雅风带领团队乘势而上,分兵6路对祁连山作进一步深入考察。1959年,由施雅风主持撰写的四十余万字的《祁连山现代冰川考察报告》问世,成为我国第一部较为完整的冰川考察报告,填补了我国冰川研究的空白。
自1957年在甘肃土地上踏下第一个脚印开始,施雅风便与大西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1960年,严重的自然灾害席卷全国,刚刚起步的冰川研究事业受到巨大冲击,施雅风成为正在筹建的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唯一一位高级研究人员。在强烈的责任心驱使下,施雅风毅然举家从北京迁往兰州。经过多年筹备,我国第一个冰川研究单位——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于1965年成立。
1978年,一项工程浩大的科研项目全面启动,施雅风组织中国冰川学家开始了中国冰川目录的系统编制工作。经过24年艰苦卓绝的工作,团队摸清了中国冰川资源“家底”,完成了12卷23册的巨著《中国冰川目录》,获得了我国49206条冰川包括名称、位置、长度、面积、储量等30多项参数的系统信息,使中国成为世界各冰川大国中唯一全面完成冰川目录的国家。
施雅风开创的我国寒区旱区科学研究始于甘肃,在惠及西部、产生国际影响的同时,也为甘肃经济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他先后组织和领导了祁连山冰雪水资源利用、河西水土资源合理利用以及甘肃工矿和交通泥石流防治等一系列具有开创性、基础性的研究工作,不仅推动了我国寒区水文和干旱区水资源学科的发展,而且为甘肃泥石流灾害防治和河西商品粮基地建设提供了重要的决策依据。
4 科研到老奉献到老
“冰川事业是一项豪迈的事业,是勇敢者的事业。总结我几十年来走过的路,有大苦,也有大乐。我认为,为崇高的事业奋斗献身,吃过苦以后取得的乐,才是真正的享受。”回首60年曲折坎坷的学术研究历程,施雅风乐在其中、无怨无悔。
1988年,年近七旬的施雅风乘飞机环绕半个地球,飞抵南极大陆考察,并到达中国长城科学站;耄耋之年,施雅风提出“中国西北气候由暖干向暖湿转型”的观点,对西部大开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年近90岁时,施雅风主持的“中国第四纪冰川与环境变化”和“中国冰川目录”分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年衰未敢忘忧国,切忌茫然度春秋。”施建成回忆,父亲一直用这两句话勉励自己科研到老、奉献到老。
施雅风曾用五个字总结自己的科研生涯:勤(奋)、公(正)、(求)真、合(群)、(坚)韧。他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要求学生的。如今,以这五个字为核心的施雅风学术精神早已成为冰川人的人生信条。
“每次作报告,老先生都会问我们,你去过现场吗?做过实地考察吗?有足够的数据来证明自己的结论吗?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应该是对所有科研工作者,特别是我们地学研究人员的基本要求。”原中科院寒旱所副研究员马明国回忆。
“他不但重视研究生培养,还大胆启用年轻人,即使刚出校门的青年也常被他委以重任,让他们尽力发挥特长,在重压中历练和成长。”程国栋院士回忆。
施雅风爱才、惜才,很多人谈及他,也多与人才有关。几十年间,他陆续培养出了李吉均、程国栋、丁德文、秦大河、姚檀栋等院士,以及一大批优秀的科研工作者,他们先后承担起了我国的冰川、冻土、沙漠、环境研究的重担,时至今日,很多人依然在攀登科学高峰的路途中奋力前行。
2010年3月,92岁的施雅风病重住院,经受着心衰引发的一系列病痛折磨,可他仍坚持在病床上完成了《中国第四纪冰川新论》的审稿工作,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部书稿近70%的内容都是他在电脑上敲出来的。2011年2月13日,施雅风先生在南京病逝。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施雅风穷其一生,不停地追逐科研梦想,实现人生价值。
“先生认真的治学态度、创新的科研思维、无私的奉献精神令人钦佩,更让我受用终身。”姚檀栋说。
“先生始终保持着一颗童真的心。”中科院南京分院院长杨桂山回忆。
……
在学生们的回忆中,施雅风潜心钻研、乐观向上的形象愈发清晰、立体。
他言传身教,影响了几代人的成长。他在科学领域树起了一面旗帜,在这面旗帜下,在他的身后,群山般屹立着数以百计的中坚力量,有的已两鬓染风霜,而更多的年轻人已加入到这支队伍,继续传递着中国冰川事业的接力棒……
本版图片为资料图,由中科院兰州分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