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概述
《西狭颂》是“汉三颂”之一。全称《汉武都太守汉阳阿阳李翕西狭颂》,亦称《李翕颂》,因颂文正中顶部竖刻有“惠安西表”四字篆额,故又名《惠安西表》。正文之前的《黾池五瑞图》中有“黄龙”二字刻于题字之上,因而又俗称《黄龙碑》。《西峡颂》全文刻在一块表面平整、崖体凹进的石壁上,纵220厘米,横340厘米,是迄今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摩崖刻石。刻于东汉建宁四年(公元171年)六月,较《石门颂》晚23年,早《郙阁颂》1年,大体都在东汉桓灵之际,正是汉隶趋于成熟的鼎盛时期。
《西狭颂》位于今甘肃省成县西十三公里处的天井山麓鱼窍峡中南侧崖壁之上。岑建功《舆地纪胜补阙》载:“翕字君羡,开平道路,作摩崖颂。汉建宁四年造,今碑在鱼窍峡。”据当地资料记载,天井山山顶有纵深洞穴,其状如井,深不可测,故得此名。鱼窍峡又名天井峡,由两山夹峙而成,峭壁如削,折叠对峙,一泓中流,迥转飞扬,水势变幻,为湍、出瀑、成池、化潭。潭水虽不广而澄碧幽深,天光云影共徘徊。皓月临空之际,波光月影相辉映。碑面朝东南,崖面坐阴,上有凸起的山石遮挡,可以减少阳光的直射,也避免了雨水的直接冲刷。碑刻位于半崖,距地面较高,不易攀爬,常人很难接近。崖体为花岗岩,石质坚硬细密,且下有潭水相润,故《西狭颂》崖面日晒不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加之地处偏僻,道路难行,人迹罕至。在历经魏、晋、南北朝、隋、唐的千年漫长岁月中,未能为世人所知晓,也因此基本未受到自然风蚀和人为破坏的影响,碑文完好无缺。由此可见古人心思之缜密,用心良苦,祈祷“子子孙孙永宝”,真正做到了永垂不朽。通观全篇文字,清晰可辨,为汉碑中的上乘之作。
《西狭颂》摩崖共分为四部分:
1、正文
纵横各145厘米,正文二十行,凡三百八十五字,其中满行二十字,第十六行十五字,十九行十六字,二十行十四字,有摩崖颂碑完成的年月日。每字约9-10厘米见方。碑主李翕史书无传。颂文内容主要记述武都太守李翕的出身、家世,屡任地方行政长官的政绩。描绘了西狭山路的险阻,李翕下令有关官吏奋力开路,并亲率民众凿崖清障,截弯取直,修通了西狭古道,为民造福之德政。颂文亦是对李翕功绩的赞颂。
2、篆额“惠安西表”四字
字径长约13厘米,宽约9厘米。笔画遒劲有力,结构疏朗方正,展现出磅礴大气、圆浑古穆的风格。
3、文后题名
题名十二行,凡一百四十二字,与正文书法风格相同,字形略小而扁。其中第十行记:“从史位下辨仇靖字汉德书文”,可知《西狭颂》的撰文、书丹皆仇靖所为。据资料载,仇靖字汉德,东汉武都郡下辨道(甘肃成县)人。灵帝建宁、熹平年间在武都郡属吏牞官职从史位。东汉晚期杰出的书画家和文学家。历代石刻中,《西狭颂》是有作者署名最早的一例,开书家落款之先河。
4、《邑池五瑞图》
刻有“黄龙” 、“白鹿”、 “木连理”、“嘉禾”、“甘露降”及“承露人”图像六幅和对应的题榜六处十五字。在《五瑞图》与正文间,刻有两行题记共26字:“君昔在黾池,治崤嵌之道,德治精通,致黄龙、白鹿之瑞,故图画其像”.另外,在“木连理”图下尚有4行小字题名33字(其中漫泐7字):“五官掾上禄上官正字君选。□□□□上禄杨嗣字文明。□□□掾下辨李京字长都。”“记”字明显较大而风格有差异,显然系后人添刻。“五瑞图”是对碑文的补充,使得李翕德政的形象进一步丰满高大。官者惠政于民,必然会有天地感应,有黄龙跃出,白鹿显象,嘉禾兹生,甘露降临,木连理出现,象征着政通人和、五谷丰登。图文布势相应,形象勾勒,疏密有致、虚实相生,刀法运转娴熟,气行神至,画尽意生,是非常罕见的东汉画像石中的佳篇奇构。
《西狭颂》一直到北宋末年才被发现。文学家曾巩《南丰集》中的《元丰题跋》,是迄今所见最早的文字评述。自赵明诚《金石录》始,至明清之际,有近四十种金石着作均有记载,尤其在清代,《西狭颂》受到极大地垂青,赞誉有加。杨守敬《平碑记》中说:“方整雄伟,首尾无一缺失,犹可宝重”.方朔《枕石堂金石书画题跋》评:“字大纵横不下三寸,宽博高古”.梁启超《碑帖跋》评:“雄迈而静穆,汉隶正则也。”《西狭颂》的结构方正饱满,简洁古质,内松外紧,内蕴张力,是医治气格羸弱、局促、狭小者的良药。临习《西狭颂》,需取大字更见功效,以此来开拓。广而言之,汉隶在书法史中的地位,就如同文学史中的唐诗宋词一样,不可动摇。类似《西狭颂》等汉隶中的经典,由此也成为当代书家重要的取法范本之一。
二、笔法
学碑和学帖一样,同样也要重视笔法,相对而言,理解难度更大。就碑刻而言,存在刀刻之功和风化剥蚀的相互作用,有时甚至不免造成对笔法理解的模糊,描摹成形,雷同板滞、粗蚀臃胀,甚至可能恶俗不堪。一般说来,写帖重视的是起收,写碑相对更重视中段行笔,但又并不完全局限于此,因为很多书家注重碑帖结合,只是略有侧重而已。古人胜过今人之处在于,笔法不管好孬,基本上没有明显失误,更不用说那些被奉为圭臬的经典范本,基本上是完美无缺的。历经数千年而不衰,评述所存在的某种不足,其实只是个人审美喜好而已。书法当中存在“接受美学”,是一种双方的互动,出现一些苛责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个人审美眼界高低和喜好品位。
选临《西狭颂》,首先要能够看出其中的精华所在,并且能够接受,其次是有针对性地学,吸收消化,去除自身存在的一些不足。当然,如何“化”到自己手中,则是另外一回事。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从两方面来入手:一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二是在临摹中利用自己的经验技巧来还原。只有做到了这两点,才能够实现“精确到位”.
1、运笔
笔法是笔锋、手势、使力等综合作用的结果。但凡任何一笔画,总有始终。起收之要领,就是不管如何变化,都要“干净”,气息要纯正,不能拖泥带水。既要注意表现点画的厚重感,用力要扎实内敛,还须注意行笔中的朴素,小动作不可过多。
(1)起笔
《西狭颂》用笔凝重浑厚,起笔力度较大。笔形以方为主、以圆为辅。注意逆入平出,中段行笔较为平缓,不能起伏过大,缓缓送出,力送毫端,尤其是观察其中的提按顿挫变化,才能做到笔笔到位。“大”字撇画,以方切而入,刚劲利落,“王”字横画和“千”字撇画类似。“阳”字“昜”部长横画起笔,欲扬先抑,保持了一个角度,稍顿后逆锋而入,再看“五”字的起笔横画,“而”字的长横画,也有这样一个逆锋强化的动作,后者尤其明显。“石”字横画俯冲而下,行笔时要注意调整好笔锋。也有一些圆笔藏锋,如“君”字中数笔横画皆如此,笔画不平行,圆浑饱满,行笔角度不同,生成变化。
(2)收笔
收笔要注意矫正笔形,气沉其中,不使力量外泄,笔画才能沉郁含蓄,稳如盘石。而从收笔形态上来看,自然要留心注意观察波磔处理。《西狭颂》波画变化可谓极尽变化,或自始至终以方笔行进,或圆起方收、方起圆收,波尾与折笔重顿,或尖锋拉长,时出妙姿。可以看出,并不是千篇一律的“蚕头燕尾”.我个人到是倾向于“蚕头燕尾”乃是对于唐隶特征的一种概括。汉隶是生发期,时间数百年,跨度极大,风格蔚然大观。清隶是个性期,取法资源非常广泛,而且是多种书体并行时期,故有多种风貌。很多隶书根本就不是“蚕头燕尾”.所以,总结性质的名词很多时候会掩盖诸多真相。临摹时切忌将某一种固定的成见带入其中,要更多地就具体的碑帖来进行思考,以免过度诠释。
“惟、析、都、讳”的波磔为短宽一类。“惟”字只是略具其意而已。“析”字“斤”部宽锐,锋芒毕露,霸气十足,近似《石门颂》中的放笔,可谓偶尔露峥嵘。“都”字采用篆书的笔法和结体,不但稳住整个字形,而且起到化平淡为神奇的作用。“讳”字波笔非常独特,“言”部较为端庄,“韦”部中多笔横画的间距不同,波笔一出,突显波澜,可谓亦庄亦谐。
“三、车”二字笔画细长,波笔细致柔和,尤其是“三”字,稍具其意,趣味盎然。“年、诈”二字笔画粗壮厚实,波笔同样也作简省处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龙、克”三字波笔顺势而生、适可而止,相比之下,“化、已、危”三字则将波笔有意放出,夸张对比,其中又有不同的提按变化。所谓经典,就是精确到各种细节的不同变化。
从以上几组的波笔处理来看,汉隶中的变化非常多,后世要么应用过度,燕尾满纸飞,要么千篇一律,变得程式化乃至完全固化。能够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非过人功力而莫能为。学会举一反三,切忌弄巧成拙。
2、笔画
(1)点
《西狭颂》中的点画变化极其丰富。
一点。可分成五组。“福、宾”二字起笔点画皆为倒三角形,有一断一连之变。“息、府”二字点画起笔较方,行笔方向有所不同。“伯、寡”二字又见一变,“伯”字旋笔而入,显得灵动活泼,“寡”字逆向起笔,顺势写出宝盖头,整个字形一气呵成。“守、朝”二字点画的笔法实质上是篆书遗意,略有转折,但不要太刻意。清赵之谦对这一笔法应用较多。“则、刻”二字中的点画起到了“中介”作用,使左右两部分团成一气,切忌描摹,点画是在一系列连贯动作中完成的,从而字势飞扬,静中有动。“驻、令”二字已不是原本意义上的点画,“主”部点画成短横画,使得字形右上角不虚空,变得端庄,“令”字中点画处理成短竖,粗大醒目,压住“底盘”.
二点。两点画形状多为三角,尤其是收笔时居多。这一特征保留在后世的一些魏碑作品中,点画宽厚,方整有力,尤其要注意起收之际的细微动作,如“六、示、栗、秩”四字。“悦、李”二字点画因为在字形上方,方入尖出,使得字形生动宽博,尤其是“李”字点画放长,这些笔法在《郑文公碑》中也较多见。“顺、知”二字点画尖入而略见圆弧,“知”字点画有意拉长,改变字形重心,却不觉突兀。这种应变的平衡能力着实值得推敲玩味。
三点。“经”字绞丝旁中三点画较长,借鉴篆书用笔,具有装饰作用。“穆”字右侧中部三点画,近似圆点状,顺势排开,成为“字眼”,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
多点。“翕、禄、云、粟”四字中有四点或四点以上,而呈现出“组合状态”的四点画,居于不同的位置,大小、形状、方向、分布、间距各不相同,可见随心所欲的自然变化。两个“无”字的四点底处理不同。第一个“无”字行笔较快,点画形状尖入圆收,一字排开,极为少见,第二个“无”字多用方笔,点画形体较长,一随意一稳重,一轻灵一厚实。“险”字右侧部首中的四点画上端聚拢,下端分散,呈流线型排列,末点尤其粗壮有力,行笔方向向外,形成对比。“赫”字的六点处理成两组,巧妙处理,不觉其多而杂,虽各呈其态,却是“有机的序列”.
(2)横
横画在字形中通常为主笔和始笔,撑起整个间架结构,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西狭颂》中的横画处理手法多变。“三”字横画平和匀称,有细微的提按动作,“所”字横画重入轻出,打破平衡而求险势。“立”字方入尖出,“方”字则方入中提,收笔略见波磔,“亦”字横画略带弧度,极具张力,方入而方出,波磔略具其意。“先”字有两笔横画,主横画保持平衡,另一笔保持弧度,使整个字形充满活力。“芒、崖”二字横画较多,相对细致而圆润,平行排布,不做过多的小动作,大巧若拙。
(3)竖
竖画就好比一个人的脊梁,必须给人感觉饱满有力,既厚实又劲健,同时兼顾行笔中的提按变化。“十、中”二字竖画做到“中收”,整个字形从而在厚实中显出一丝空灵。“土”竖画方入粗重,至收笔时略细,凸显气势力量。“下”则反其道而行,至收笔时略粗,力运千钧,仿佛一首乐曲,渐至高昂,而后戛然而止。
多笔竖画要注意观察、对比其中的变化,如“世、悀”二字,不过这些在书写过程中是一气呵成的,容不得犹豫停顿,所以平时要注重养成读帖的习惯,全神贯注、默记在心,而不是看一字写一字,甚至看一笔写一笔。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在读帖中完成。可见,要实现临摹的有效性,必须做好全方位的充分准备工作。
(4)撇
与横竖画的静态感不同,撇捺画呈现出动态感,而在撇捺画书写时,撇要快,捺要慢。临写的节奏尤为关键。“俾”字“ ”部笔画一波三折,但切忌出现生硬的圭角。“外”字撇画有意收缩,保持了整体上的端庄平衡。任何一个笔画在字形当中都不能显得突兀,造成某种冲突,更不能破坏整个字形的和谐平衡。一露一藏,可以看出撇画用笔变化的精妙之处。
“臽、惟”二字撇画短促有力,力送毫端,偏中求正。“月、风”起笔角度几乎垂直,差别在于行将收笔时,“月”字笔画放出,气象外露,“风”字稍顿后收笔,气势内敛,有别样意趣。
“庭、广、庚”三字的广字头撇画,处理各见不同。“庭”字撇画延长,但非常沉稳,力送到位。“广”字呈收缩状,至字形中腰撇出,字形飘逸,因字中笔画较多而“底盘”稳重,做到灵动和厚重相结合。“庚”字撇画至收笔时突然放出,气势骇人,具有一种爆发力。
“涉、麦”二字撇画有一个较小的角度,锐气淋漓,一超直入,大快人心。“麦”字有两笔撇画,稍加错落变化,飘而不浮、稳若泰山。
“后、会、为”三字的撇画收笔处出钩,最为特殊。前面的“庚”字已稍具其意,这三个字则更加明显。可以看出,以端庄古朴为主要风格特征的《西狭颂》,在有些时候也会显露出某种“激情”.其实这并不是“钩”,而是作者在行笔过程中,因为行笔速度较快,将有些起收转换之间的凌空动作保留在石面上,在镌刻的过程中又有意保留下来了。字形飞动,透露出凌冽的气势,可以想象出作者书写时的场景。
(5)捺
捺画是与撇相对应和相对立而存在的,一种补充,一种互动,也是一种对比。
一类是点捺、短捺。在字形中收缩,不成为主笔,饱满短促,厚重有力,如“缘、来”二字的末笔,惜墨如金,笔墨生动,宛如情侣间的眉目传情,片言只语,却心有灵犀。“竖、路、能”三字中的捺画很短,但较为宽锐,气势饱满。“促”字末笔平捺画较特殊,这是篆隶互参的结果,极其生动。
二类为长捺,变化较多。“大、木、美”是一组对比,捺画相对厚重,起伏变化大,尤其是“木”字,收笔顿而后提,字势飞动开张,却又浑厚绵密。“民、牧、数”三字为一组,捺画细长而带有弧度,捺角收笔宽锐,或略有上翘。“武、威”二字是斜钩画演变而成的捺画,以捺画代钩,气势掠人。顿笔而入,纵贯直下,提笔轻灵,间或重按,顺势而收,一气呵成,字形振迅天真,精神鼓荡。
(6)钩
隶书区别于楷书成熟意义上的钩画。自篆到隶,从隶到楷,点画偏旁形态不断走向稳定。其中有一点很关键,就是“笔顺”的改变,会对点画结构产生极大地影响。
一是弯笔顺势而成,如“刊、厚”二字,顺着行笔的力度自然出来,气势极大。“诗、时”二字中已接近后世楷书的钩画,但在行笔时注意自然而然,隶书多楷意,势必不高古。点到为止、若即若离,处理不要过于生硬。
二是长弧大钩。如“哉、乃”二字,笔势荡漾,顺势而为,两字轻重有别,尤其是“乃”字,力道尤其惊人。
三是“无钩”,如“冠、常”二字,在楷书中原本是有钩画的,此乃隶楷之别,注意留心。由此可见行笔中的有意和无意的相互作用,交替使用,出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三、结体
《西狭颂》以方笔为主,字形也多为方正,结体宽博大方。很多字形保留了“篆意”,或沿用篆书偏旁,如“都”字耳朵旁为“ ”,“讳”字中“ ”部的处理,“继”字部首写成“ ”,“卫”字部首写成“ ”,“而”写作“ ”,行气整肃,不平整的空间平添几分自然意趣,也增加了雄浑高古之韵味。正所谓“一点成一字之规”,笔画安排横平竖直、扎实停匀,不过分强调对比,注重整体上的对称均衡,最终有貌实意虚、疏宕阔大的审美境界。
1、篆隶互参
篆书为古体字,隶书为今体字。从辨识度来说,隶书为更多人所喜爱接受,有雅俗共赏的原因在内。篆书则相对更为高深寂寞,具有专业色彩。但毫无疑问,篆书作为五体之祖,此后的各种书体都或多或少地带有篆书的痕迹。不仅包括隶书、魏碑,甚至是清王铎、傅山等人草书中的一些结体的处理,都能寻获到与篆书之间的渊源。篆书为什么在实用性完全缺失之后,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因为五体不可分。书家如果想要做出一些成就,必须做到五体兼涉,当然不是仅仅为了多出一些花样,更主要的是做到融会贯通。隶书从篆书中化出,故而隶书中存在一些篆书的笔法和结体很正常,因篆意而高古浑穆。不过,现在有一些隶书作品,盲目地掺入篆书结体,以隶法写篆,就如同用写汉印中的缪篆稿式来写篆书,实为不妥。存在两个明显的问题:一是不自然,因为古人处于文字进化的过程中,所谓“一代有一代之书风”,自然而出,而后人没有这种优势,臆造居多,难免生硬;二是改变了书体的性质,虽然篆书和隶书之间存在血缘关系,但篆书是篆书,隶书是隶书,是两种不同的书体。书法界限极其分明,却又十分模糊,归结为“度”的掌握。
《西狭颂》中的篆隶相参处理极为高明,增加了跳宕变化,如“夜、长、嵬、楚、致、爱 ”等字。“夜”字中撇画的偏左,而在字形中有意添加一笔,实为借篆法而成,变平正为欹侧,动感顿生。“长”字的末笔拉长而放出,突出醒目。“嵬”字中“ ”笔画以篆法处理,笔势荡漾,字态飞扬,稳重中见灵动。“楚”字中宫紧收,笔画短促,唯有末笔放出,气势极强,形成强烈对比。“致、爱”二字化篆为隶,笔画增多不觉累赘,有繁复之美。
2、宽博舒展
隶书字形多见扁方,但不能整齐划一。具体到某一种碑帖,甚至具体到某个字来说,笔画多少和字形有很大差异。状如算子,必定失去艺术魅力。很多时候所总结出的一些“规律”原本是便于更好的理解和掌握,但因为抽象了所有的差异而往往会造成偏激之见。有鉴于此,在理解掌握了某种规律之后,可以回过头来寻找一些不合“规范”的字例,做到举一反三,所谓“原则之中有例外,例外之中有原则”.
《西狭颂》中字形多为正方,宽高比例不大。但若为求得正方而不惜让笔画紧收短促,一味收敛无放,难免削足适履。《西狭颂》中的结体处理从不给人以某种局促感。很多时候,左右结构字形的结体处理能够做到任其舒展,毫不避让,有时甚至故意营造左右冲突的情况,而后巧妙化解,妙笔生花。这一特点,在魏碑作品中也极为明显。隋唐楷书,因为精熟程度提高,技巧不断成熟巩固,出现很多的“法则”,典型的如“三十六法”、“七十二法”,也许存在利于入门的一面,但限制性很大。这就好比古诗翻译,看起来易于传播,实质上贻害无穷。将古诗丰富的意蕴变成标准答案,扼杀人的想象力,只能接受现成的“压缩饼干”.
“测、抑、儌、职”为左中右结构,“阻、陈、瑾、烧”为左右结构,大小任意,自然疏朗,这是《西狭颂》的特点之一,不讲避让,没有特别的技巧,然而却能够在安详平稳中出彩,其实是一种更为高超的技巧。就好像天生丽质和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区别,能够把最本质的美展现出来。
“古、若”二字的横画书写为标准的“蚕头燕尾”之势,因为字形笔画较少,故而显得特别跳跃,可能是作者有意如此处理。《西狭颂》中有时也会有意运用一些特殊的技巧,如“稹”字“禾”部撇画,既不斜出,也不粘连,左右两部分平行并列安排,团成一气,不能不惊叹作者的匠心,无意于佳而成就的一种特殊风格。“嘉”字中的横画等长,有些笔画稍加简省,字形成方正,字形下方“口”部稳定整个字形,左下侧的“力”部笔画斜伸出,动静相宜,亦庄亦谐,整个字形变得活泼起来。相比之下,上下结构的字形,一些理应处理成纵长形的,却处理成近似正方,如“集”字中的多笔平行横画并没有细化而更加紧凑,占据字形大半空间,像原本该舒展瘦长的“膺”字“月”部即使略显局促也在所不惜,使得字形重心居中偏下,古朴端庄。这样的处理可谓别具一格。
3、奇正相生
隶书要有正大气象,这无疑是汉代政治、经济、文化等综合实力强盛的见证。唐、清两代的隶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唐代虽然也有政治、经济、文化的强盛,但只是楷书和草书的鼎盛期,隶书已经走“下坡路”,变得挑剔过甚,小动作过多,与汉隶高古大气格调不可同日而语。清隶胜过唐隶。清隶着重的是个人性情流露,缺点是过“杂”,既是优势也是束缚。如何承接汉代余绪是一个重要关键。清代的隶书大家无一不直接汉隶者,如邓石如、金农、伊秉绶、何绍基等,尤其是伊秉绶,可拔得头筹。《西狭颂》自内而外,透露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正大气象,先声夺人。
“丰、崇”二字皆为左右对称结构,笔势饱满,字形方正,一派庄严气象。“歌、懿”二字亦为左右结构,两组字形对比,可谓一正一奇,“歌”字“哥”部字态稳重,“欠”字笔画放出,险势顿生。“懿”字左侧采用半包围笔画,变化呼应而统一协调。这种有奇笔的字形要注意不能显得过于突兀,以免造成字形内部冲突,反成败笔。“君、肃”二字取横势,笔画左右两端伸出,相互用力而最终抵消,复归平正。
在《西狭颂》当中,有一些字的结体处理通过局部位移来加以错落,做到偏中求正,实现出其不意的变态功效。书法不怕平淡,怕的是平庸。“壁、货、幼”改变字形结构,各呈险态,这种变化要注意因字成势,切忌弄巧成拙。“破、磪、泳”三字通过笔画的拉长和错位,形成奇势,巧妙借用篆法或篆笔,如“石、永”等字的偏旁部首。只有对篆法熟练掌握,才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姿”字上小下大,“暴”字上大下小,煞见趣味。“叹”字左右对比悬殊,大小一任自然,“设”字左右两“口”部形成对角呼应。这些变化,有些可能是无意,有些可能是有意。无处不在的各种对比,往小处说是增加了趣味性,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是大大扩张了艺术魅力。
4、转折方圆
汉隶时间跨度极大,早期、中期、晚期风格殊异。如前所述,“蚕头燕尾”之类的归纳,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出现一种误导,对于汉碑的印象程式化,将其中的千变万化,置于一个空洞的名词之下。汉初隶书多见篆意。“汉三颂”中,不仅是名字上合并同类项,更主要是在风格上,以“篆意”为根基,但也存在一定的差别。《石门颂》笔画多见篆意,结体扁方,《郙阁颂》结体多借用篆法,方整峻拔,《西狭颂》介于二者之间,方圆结合,在用笔和结体中时时体现出篆意、篆法,含而不露、融而不杂。
《西狭颂》中的转折处理,以方折居多,如“曰、日”二字,“困、固”两字几乎成一个尖角,就像刻印时笔画交接处的碰撞生成的效果。但在临摹时要注意“留笔”,切忌过犹不及。“图、高”二字略见圆意,也是在笔画交接时自然而成。
“如、姓”为左右结构,“女”部多圆,“如”字口部方正,对比极有趣味,“姓”字“生”部没有方折笔画,但横画平行,竖画挺直,最末横画不出波笔,形成方正峻拔的气势,“女”部中的笔画稍微伸入“生”部横画中间,左右既对比又团结。
“治”字“厶”部笔画处理成封闭型,有圆转之意,与“口”部形成上圆下方的对比。“禹”的转折处方中见圆,上方下圆,可谓一字一变。“蓄”和“县”二字中的“ ”部用圆笔,在字形中极其跳跃,由此可见,不但注重字形外部空间的对比变化,也注意到字形内部的跳宕变化,遥相呼应。
“瑞、于、约、继”四字以圆转为主,笔画饱满鼓凸,篆意十足。“约、继”二字绞丝旁的处理,借篆法以隶化书写,字形高古沉雄,内蕴张力。
5、自然疏密
《西狭颂》结体的疏密关系处理,以自然为主,做到中宫疏朗,虽然笔画凝重,气势雄强,却能兼顾空灵生色、刚中见柔,善于通过笔画的连断、平行、等距,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疏密关系。“水、正”二字笔画平行、端正,不粘连,可谓形散而神不散,正中生奇而不俗。“谷、禾”二字笔画有意断开,中宫开张。“四、可、西、面”四字,笔画分布等距且平行,这中处理手法在汉隶体系中是非常少见的。不过看似无心,实则有意,不为巧而巧,是为大巧。
“柔、财、涉、政”四字中宫疏朗,局部夸张,如“柔”字点画夸大,“财”字“贝”部点画拉长,“步”字右上部“ ”放大的同时,中宫异常疏阔,“政”字左侧竖画“ ”有意成包围之势,外部严实、内部疏朗,形成强烈对比。
“谓、诗、勑、动、敦、践、临、狭”等八字的处理以“松散疏朗”为主,但具体细节各有不同。临摹《西狭颂》最忌将千变万化变成一笔,“只会一招熟”,即使同一个字的处理也包含多种手法,总会有某一二笔打破平衡,实现另一种“平衡”,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就实现了多种变化,如“谓、诗”二字的“言”字旁和“勑、动”二字“力”字旁的变化处理。“敦、践”二字左右拉开距离,貌离神合。“临”字的“ ”笔画的尖角与多数笔画的平正端庄形成极大反差,特别跳跃,三“口”部收缩,拉开间距,非常俏皮。“狭”字右侧两点画朝着同一个方向运动,但形状正好颠倒过来,相映成趣。在临摹中要多留意此类细节。
《西狭颂》的结体处理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不墨守成规。时常注重确立某一种规则,却又能时时打破这种规则,生发出多种变化。也有一些字形有意强化疏密,如“国”字形中的上密下疏,“百”字的上密下疏,“缚、 ”的局部疏密对比,整个字形却浑然一体。
四、形变
书法注重变化,通过前文的分析已经能够领略到《西狭颂》中无处不在的巧变,但无一不是“自然变”,而不是“故作变”.求变本身就是不断积累的结果,水到渠成。
1、对称之变
汉字中有一部分字形为左右对称状态,或是相同的偏旁部首并列存在,看成另一种“对称”.对称是基本的审美法则之一。字形书写处理时,往往要避免绝对对称,大同中有小异。
“出”字上小下大,稍有错落倾斜,险中求正。“阁”字两侧竖画一正一斜,两侧“日”部左小右大,左斜右正,“各”部居于重心,端庄而一丝不苟,起到稳定整个字形的作用。
“并”字左密右疏,在四笔竖画的行笔方向和间距方面稍做一些文章,变化顿显。
“并、两”二字的长横画都有平衡与稳定整个字形的作用,但存在细微区别。“并”字收笔粗大,气势震人,托住整个字形。“两”字上方横画收笔,相对轻盈灵动,使得字形由纵势变为横势,字形中的两个“人”部,与平行的竖笔画一连一断,看似无心之变,实则有意为之。“弱”字为并行对称,左右两部分一方一圆、一粗一细、一松一紧,变化微妙自然。
2、同字之变
这里主要选一些独体字。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笔画愈少的字,变化愈难,愈能看出应变能力。
“人”字仅撇捺画两笔,然而在《西狭颂》中,变化处理不同凡响。第一个“人”字形同魏碑,撇角细长尖出,第二人“人”字捺角柔和,丰满厚重,第三个“人”字捺角直行,已接近楷书,又见一变。这种求变、尚变、善变的处理,在《西狭颂》中无处不在,临摹时要多加留心。
“之”字在文言文中的出现频率极高。楷书同字的变化,较之行草书相对更难。《西狭颂》的作者做到了随心所欲、自然生发。通过起笔点画入纸方向,笔画粗细,字形大小、连断、捺画角度等来加以变化,所罗列出的八个“之”字各见不同。
“不”字为对称结构,而且横竖撇捺点等五种笔画体态都具备了。通过行笔的先后顺序、轻重避让和高低起伏来巧妙变化。有鉴于此,必须对汉字结构烂熟于胸,才能出之自然、变化万千。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有意改变“笔顺”,会影响结构的变化。
“以”字以篆为隶的写法,不独《西狭颂》,在很多隶书摩崖石刻中都可以见到,在笔画粗细、长短、凹凸、正斜、方圆上,实现不同的变化。分寸拿捏特别到位,出手不凡。
3、偏旁之变
(1)双人旁
“得、衡、卫、徒、行、德”六字,两两近似,因字而化,各见不同。“得、衡”二字起笔点画收缩,第二笔伸出,形成对比,强化气势。“卫、徒”二字笔画粗壮,起笔点画内收,气势内敛。“行、德”二字见篆意,有意繁复,增加变化。
(2)三点水
“汉、济、清、浚、减、渎、渊”八字的三点水的变化无一雷同。一是点画的粗细、大小、方圆、长短不同,如“汉、浚”三点水轻细而“济、渎”二字三点水形状粗大。二是三点之间的方向、间距、方位不同,生成不同的“势”,比如第一个“清”字,三点画近似平行,一气呵成,排叠而生成一种气势,将右侧“青”部拉长,构成疏密对比,“减”字三点水呈流线型,顺势而成,别具一格。
(3)耳朵旁
分为左耳和右耳两类。左耳如“隧、阳、隆、阿”,左右结构相互穿插呼应,更加紧接,大小方圆不同。右耳如“邮、郎、郡、部”等字,突出的是错落变化,方中见圆,自然生变。
(4)走之底
走之底在字形中呈现出半包围之状,能够凸显气势,稍有松懈,则全字失势,无法支撑住整个字形。书写时要做到迅疾之间有千变万化。通观《西狭颂》中走之底的写法,起笔点轻重、连断、大小不同,更主要的区别在捺画。可以概括成五种不同的处理方法:一是平和常态类,如“迫、过”二字,提按变化较大。二是坡度较大,如“进、迹”二字,捺画陡峭险峻,两字之间又有区别,“进”字收笔时略有上提,“迹”字直线而下,凌冽之势不可阻挡。三是弧度较大,如“造、道”二字,捺角延伸拉长,宽博宏大,突出气势。四是跨度较大。捺画细长劲健,如“建”和第二个“道”字。五是坡度和跨度相结合。如“连、远”二字,捺画长舒,既陡且长,力贯其中,送至毫端。稍有松懈,即失元神,所以需要持续不断地锤炼和积累功力。
(5)宝盖头
宝盖头也是一种半包围的笔画,而且在字形最上方,下笔先成,突出醒目,影响到整个字形的布局安排。可以区分为三类来加以对比分析:小包围、中包围、大包围。
小包围如“安、字”二字。“安”字宝盖头较窄,突出字形中段的长横画,“字”的宝盖头变得阔大,字形因此变方为圆,流动感增强,充满活力。中包围如“寅、官”二字,宝盖头笔画垂下伸至字形中段,施以弧度,与中间方正规严的部首形成对比,方圆兼融,下笔如神。大包围如“容、害、宿、审”四字,这种处理实质上是篆书遗韵。宝盖头形成环抱之势,在隶书中极少见,处理不好,极易沉闷单一。留心此四字,各个不同,尤其是笔画转折接搭之处,十分自然,从容不迫。
将这八个字对比来看,不但转折接搭随意自然,一气呵成,最上方的起笔点画也各不相同,或方或圆,或连或断,或先入纸而旋锋,或先旋笔锋再入纸,无一雷同,堪称神笔。
(6)心字底
心子底具有托住整个字形的作用。因为通常在字形下方,所以有时不甚注意。其实不然,一件作品如果要完美的话,每个字都要完美。一个字要完美的话,每一笔都要完美。“恶、亿、愚、患”四字中,心字底起笔点画两两相同,捺画行笔中注意到提按变化,在第二点和第三点上组合关系上也有一些变化,收笔时并非一带而过,做到力送毫端,刚中见柔、直曲有度,同样折射出的求变、求异、求新的艺术理念。
五、应用
对于一种碑刻的了解,其实和对一个人的了解有相似之处。不但要了解碑刻本身,而且要了解相关的碑刻,彼此之间的关系,存在的某种“相关性”,由此可以考量整个时代环境的发展变化,进而找出某种规律。故而在此选出四种碑刻,“两隶两楷”来进行对比,这是对当时整个社会环境下所生发的审美趣味的一种确认和印证。与此同时,也必然存在一种对于《西狭颂》自外而内的观照,实质上是对于碑刻本身“文化性”的发掘和认知。可以这样来说,《西狭颂》是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是一个文化载体。书写作者和学习取法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置身其中,后者身在其外,只有对《西狭颂》内在的文化性有所认识,才能从临摹取法过渡到创作运用。分为两个层次:一是对于原碑的理解运用,通过集字和集联的方式来实现;二是参照和借鉴历代书家的取法之作,这些书家的水平有高有低,取法之作自然也良莠不齐、各见风范,必须能够分清好坏,成功者可以作为参照,失败者也是一种见证。“知己知彼”,才能在临摹时得心应手。
1、名碑对比
(1)与《石门颂》的对比
《西狭颂》和《石门颂》同属“三颂”系列,相同的地域、相近的时期,最具可比性。从笔法上来看,两者兼有篆意,《石门颂》中的点画延伸夸张,弯曲弧度更大,气势更放,震人心魄,可推为“夸张型”,相比之下,《西狭颂》属于内敛型。
结体上可以通过对比来加深印象,分为近似、差异极大和某些笔画更夸张三类。
《西狭颂》和《石门颂》中共有的“静、属、德、难、督”等字较为接近。另外,《西狭颂》中的“仓”字和《石门颂》中“枪”字“仓”部,体态也较为近似。最接近的是“为”字。不过这种“接近”,在当时更多是一种暗合。因为信息沟通不像现在如此迅疾广泛,处在各自相对封闭的状态下,不可能相互影响。但是这种“暗合”从一定程度上见证了当时的审美意味。
《西狭颂》中“曲”字结体为正方,在《石门颂》中变成扁方,“其”字亦然,变得异常阔大。有些字形可能看起来很相似,放在一起对比,各自面目顿显。《西狭颂》中“石”字结体为正方,《石门颂》中为扁方,撇画极力伸展放出。“门”字的区别在于竖画起笔,《西狭颂》中结体方整峻拔,竖画起笔较挺直,《石门颂》中的起笔弯曲弧度极大,字形扁方,重心下降,更觉老辣沉稳。
《石门颂》中的“有”字横画伸展尤为突出,收笔按后而上提,气势飞扬。《石门颂》中“成”字的斜钩画极力放出,成为主笔,疏密为之一变。“斯”字对比之后又有一种新的感触。“斤”部横画收笔处的波磔,老辣纷披,异常醒目,由此而言,《石门颂》堪称《西狭颂》的“升级版”和“强化版”.不过,《西狭颂》的夸张之笔往往在点画形状大小上,《石门颂》的夸张多在横画的长短上,各见神采。
(2)与《好大王》的对比
《西狭颂》和《好大王》的对比并不仅仅在于笔画篆意之圆润,更主要是在结体处理上。《西狭颂》有一些“夸张之笔”,然而与《好大王》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夸张之外更见夸张,如“恩、是、造”三字。《西狭颂》中“恩”字“因”部相对于心字底来说,已经是一种夸张对比,《好大王》中“因”部则是“巨无霸”,有泰山压顶之势。“是”字“日”部以及“造”字“告”部也有类似手笔。比照来看,《西狭颂》属温和型,始终有一个“度”.很多人学《好大王》,模仿这种夸张,稚拙之美,结果却弄巧成拙、画蛇添足。
(3)与《石门铭》的对比
《石门铭》属于楷书,按理说应该差异很大,为什么也能够进行对比?基于两点:一是二者皆为摩崖,历经千年沧桑,二是《石门铭》中有很多篆隶遗意。选出“山、强、阻”三字来进行对比,笔画的粗壮圆浑、苍茫凝涩,有非常接近之处。区别在于,《西狭颂》结体端庄平和,《石门铭》中字则更觉险峻,“山”字竖画长短落差极大,“强”字“弓”部笔画放出,突显气势,“阻”字粗壮绵密,密不透风,粗豪之气却自然外溢。
(4)与《郑文公》的对比
《郑文公碑》中的字,笔笔见篆意,结体宽博疏朗,不像《石门铭》那样突出气势,属于“平和中正”一路,在结体处理的一些办法上,与《西狭颂》有异曲同工之美,最典型的就是结体重心多居中或偏下,在临摹取法时要关注这一点。而从《西狭颂》过渡到《郑文公》,可谓顺其自然。这其中,形体较接近的字如“创、余、明、骑、严、郑”,差异较大的字如“德、降、惠”.通过对比可以看出,在隶书和魏楷之间,虽是两种书体,却有紧密的、内在的关联。篆意的存在,无疑是一个关键。若要求得点画的高古遒厚,当以篆意为根本,否则就是舍本逐末、南辕北辙。
2、集字和集联
老米有一段众所周知的话:“余初学先写壁,颜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见柳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出于欧,乃学欧。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而学最久。又慕段季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弃钟方而师师宜官,《刘宽碑》是也。篆便爱《咀楚》、《石鼓文》。又悟竹简以竹聿行漆,而鼎铭妙古老焉。其书壁以沈传师为主,小字,大不取也。”这是老米成功的“集古字”方法。王铎亦依此途径而成功。集字是临摹过程一个不可缺的环节。
(1)集字
此处选出“穆如清风”四字加以尝试。在如今的科技条件下,将原碑中的字加以重新排列组合,已是非常便利的一件事,故而类似的字帖层出不穷。因为是电脑选字,相对容易,个人沉浸在其中的功夫极少,若对于原碑缺少足够的揣摩,很容易变得投机取巧、浮光掠影,只盯着某几个字写,无法深入。从中也能看出,“人力”始终是计算机所无法取代的。
(2)集联
集联其实是集古字的一种,难度有所提升,而相应地,要求更高、作用更大。对联既能彰显中国文化的至高境界,也是一种考察学问的基本办法。在现代文学中,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影视文学等类型全世界皆有,惟独楹联是中国特产。可以说,集联是一种“以古为新”的形式,能够看出中国文化的再生性。历代碑碣法帖成千上万,集联不计其数。到了清代,因为“文字狱”的关系,很多文人钻进训诂考据的圈子,将心智沉浸在故纸堆中,时逢碑帖大量发掘,研习之风大兴,访帖、拓帖、习帖、考据、题跋、揣摩成一时之风尚。学者士子竭力鼓吹,达官硕儒推波助澜,浸淫日久,对碑帖中的文字烂熟于心,这些综合素养极高的学者在创作楹联之时,将所研习的文字集成联语,形成书法与楹联合璧的集联珍品。集联可分两步走:
一是原碑中的字进行集联。相较于集字成句,不仅是字数增多,更主要是文化含金量的提高,在这一过程中,也可能存在心力不到位之处。需要提高的不仅仅是书写技巧,还有文化功力的积累。
二是参照名家集联。面对的是取法《西狭颂》的名家消化吸收之后的一种特别形式,作为个人自临到创的借鉴。此处选取李瑞清、童大年、台静农、高二适四人,作为参照。
李瑞清的集字联,与其说取法《西狭颂》,不如说是《郑文公碑》和《爨龙颜碑》的结合,看起来更似《郑文公碑》。主要不是隶书的底子,而是魏碑的成色,尤其是用笔,一如既往地保留了颤笔习惯。古人在临摹时就已经实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融合,自然过渡到创作状态。
童大年的集联平正有余、灵动不足,用笔有些随意,古意流失较多,但不失为一种参照。
台静农的集联用笔凝涩圆浑,一丝不苟,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结体方正端庄,凝重中见灵动,兼有《石门颂》之遗意,值得留心。
高二适的集联可以说是意与古会,既有原碑之意,又流露出作者的书写个性,用笔既飞动又沉着,结体跌宕,加上用墨和款字的变化调节,极具趣味性。
很多极具个性的书家,在集联作品中,常常体现出“似又非似”之意味,可细加体会。
3、名家示范
对于《西狭颂》的理解,可以从众多的名家临作中打开思路,并且能够获取成败等两方面的经验。如前所述,清隶与汉隶之间渊源甚深,从临摹《西狭颂》的系列书家身上可以得到验证。概括为五类:
(1)若即若离
既将自己的个性写出来了,而对原碑的精彩处又能巧妙领会,属于“意临”范畴,如吴让之、何绍基、来楚生、高二适。吴让之为一代书印大家,篆书模拟邓石如而能精进,隶书则拉开距离,具个人面目,端庄敦厚,兼具柔和飘逸的特征。此册页笔墨灵动,一气呵成,神完气足,化裁一家。既有原碑之意味,又见个人情趣。何绍基是临摹高手,实践的是“汉隶一盘棋”的思路。对于他的临作,单独看某一家,效果可能不太明显。最好是将很多同类的临摹作品集中对比,放在一起观摩,更能把握其中的精髓。来楚生以汉简等名世,很巧妙地将简书和隶书结合,所临《西狭颂》作品,既注重原碑之风韵,又显现出柔婉秀丽、清雅流利的韵味。高二适写汉简、章草,《西狭颂》这一沉郁古朴的隶书,通过他的临摹,变得神采飞扬,笔画灵动,个性意味十足。
(2)貌离神合
完全写自己,与原碑存在“暗合”,类似于“背临”,如伊秉绶、郑孝胥、林直勉、胡小石。伊秉绶的临作已非《西狭颂》原碑之风貌,甚至“完全没有关系”.风格愈是高度成熟,个性愈是强烈的书家,往往都是如此,“借他人酒杯,浇心中块垒”.郑孝胥的临作中既有汉简成分,亦见碑意,起笔重顿,运笔中转折耸肩的习惯可以见到。落款中有“甲戌八月二十五日晨五时夜起”,即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时年74岁。如果把郑孝胥所临《石门颂》拿出来对比,风格几乎一致,完全是写自己。林直勉平生得益于《礼器碑》居多,此临作起收笔见《礼器》笔意,点画夸张,粗细跳宕,极富趣味,很多字突出局部的偏旁部首,如“仓”字“口”部,“姓”字“女”部,“蓄”字“田”部,这种处理方法非常独特,完全是一种写自己的状态。胡小石是近当代书法史中具有典范意义的代表性书家,同时也是杰出的书法教育家。长期以来,名声与实力不符,没有被充分发掘。书风融黄山谷、金文、北碑、汉隶、汉简而成,尤其得力于汉隶和汉简,是一种碑帖结合而碑派性格更为显露的书风。一生临遍汉隶,融会贯通,所临《西狭颂》完全是写自己,大朴不雕,化为腕底烟云。临摹和创作在很多时候有明确界限,但在很多时候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不必在两者之间弄出一道鸿沟。
(3)移花接木
名曰写《西狭颂》,其实是写个人研习最多的碑刻,如巴慰祖、刘三、邓散木、林散之。巴慰祖和林散之所临《西狭颂》基本上成了《礼器碑》,因为花在《礼器碑》上的功夫更多,烙印更重。刘三实是写《石门颂》,笔画圆浑,但结体端庄方正,仍然遵从《西狭颂》的格调,收笔波磔夸张,有些甚至剧烈放荡。邓散木某段时间的楷书主要功夫用在伊秉绶身上,虽然名义上是临《西狭颂》,整体上却是伊氏隶书的风格。
(4)忠实工稳
书家努力将原碑形态表现出来,属于“实临”范畴,如黄易、张祖翼、褚德彝、黄葆戊、梁启超、罗振玉、马公愚、溥心畲、马晋。其中水平高者,可以做到形神兼备,亦非常难得。“西泠八家”之一的黄易忠实于原作,惜乎缺少变化,从几个“以”字的处理就能看出来。挑笔过甚,古朴意味少了。“西泠八家”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多见隶书而少见篆书。按照“印从书出”的观点很难解释。“印从书出”是邓石如提出来的,“浙派”的基本点在于刀法,“非切刀则非浙派”.“浙派”的篆法隶化,印面文字以方正为主,相互之间缺少粘连,正是隶书的典型形态,其实是对“印从书出”更高意义上的理解,所以,浙派印风的朱白文相对来说,白文以汉印为宗,朱文以汉隶为宗的“印化”,两者是统一的。张祖翼的临作一改笔画中段粗重而两端较轻细的个人运笔习惯,忠实于原碑的方正古朴,运笔方、结体方,一丝不苟。但在转折处理上乃至一些笔画的接搭处,仍流露出个人习惯。这就说明,书家的风格一旦形成,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同时也说明,不同碑刻之间,虽然在风格上可能有很大差异,但也存在相通之处。书家依此来借助个人的书写习惯,实现不同碑刻之间的融会贯通。褚德彝临作显得小心翼翼,规矩有余而灵动不足。黄葆戊的临作点画较细,灵动有余而古朴不足。从另一方面看,也是个人风格烙印,不斤斤计较原碑的一点一画,风味迥然不同。梁启超临作用墨浓重,以至于笔画有些迟滞,不过也正好暗合了隶书的运笔要求。不足之处在于收笔挑锋而出,过于使力,而起笔则夹杂了一些魏楷习气,像“人”字已经是楷书,而不是隶书。整体上力求忠实,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个人习惯。马公愚和溥心畲二人,前者笔画挺直,后者透露出儒雅气质,马的临作中用笔小动作稍微多一些,溥的则干净明快一些。马晋临作结体忠实,努力模拟,在用笔上有夸张之处,较马公愚和溥心畲更高明。从中可以看出,忠实与保守、呆板有很大区别。然则即使是工稳一路,也能写出个人面目,成为个人心性的尝试和见证。罗振玉的临摹就有这样的艺术效果。整体上属于“实临”,一如他所临摹的众多碑帖。不妄为是古人所坚守的,工稳而有活力,笔笔到位。用墨浓重,点画凝练,用笔和结体皆方,一丝不苟,无一懈笔。在章法上处理成常见的竖幅形式,其实是有意识、有凭据地创作,字里行间隐约流露出个人气象。
(5)习气显露
原碑精彩之处未能展现,夹杂了很多个人习气,如杨岘、伊立勋、汪鋆、汤涤等。杨岘比李瑞清的临作格调更差,变成竹节鹤膝,点画干巴巴的,转折和收笔处形成生硬的圭角。伊立勋比起先祖伊秉绶来说,相差悬殊,缺少变化,千字一面,过分拘谨。汪鋆的临作显得有一些小家子气,保守机械。清代的篆隶书家太多了,有名字的就有六百多人,代表性的书家仅仅数人而已,所以平庸也很正常。这些小名头的作品往往保守有余,创新不足,但有一点值得肯定,路子正,不会出现大的偏差。现在理解古人,强调个性,大多是站在了今人的角度,难免存在歧义。汤涤之作已非纯正的隶书,夹杂了草率的成分,行笔动作显然过快了。
为什么同样一种碑刻不同的人临摹起来,结果大相径庭?除了各自功夫与才情的差异之外,主要是“底色”不同。所谓“底色”,就是个人的取法、经历,由此而形成一定的思维模式、审美惯性、技法路数,存在很大差异。为什么要培养良好的书写习惯,提高个人审美眼界,原因即正在于此。
临摹是书家的必经之路,如何临、临什么是其中关键。首先是选取经典、解读经典,其次是领略经典,而后是创造经典。《西狭颂》属汉隶中的经典之作,进行分步解读和细节把握,精确到点、横、竖、撇、捺等笔画,不过最终结果会如刘勰所言:“各师成心,其异如面”.要想“取法乎上”而能最终“得其者上”,就必须在读、临、赏、创等四个环节上相互配合,不断体验和感悟,领略和掌握《西狭颂》之精髓,学会举一反三,逐步融会贯通。据微信书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