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是九月的第一个节气。宛如一道清凉的藩篱,把夏天和秋天明显隔开。
秋月之下,可以独自轻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左思的“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陶渊明的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思绪飞越千年,忘却时空。偶然想到曹操的名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丕则言:“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而曹植的句子是:“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曦。”父子三人,命运反差极大,对人生的感慨却如此相近。而在某日清辉月夜之下,与李白对酌,三分酒意时,张口一吐,“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杜甫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与王建共吟“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加上曹邺的“白露沾碧草,芙蓉落清池。”这些诗句字里行间所流露的,或是暂时忘了自己,或是忘了外面的世界。但不管如何,忘不了这节气,还有对人生的感悟。
如果说,这些都是古诗中的“白露”,千姿百态,冷暖人生。历代书法经典中也呈现出不一样的白露时分。除精湛笔墨,佳作背后的故事耐人寻味。
当江清月冷,白露秋风起时,贫病交加的陈淳已是暮年,持笔抄录宋之问的《秋莲赋》(图1)时,他可能想不到,四百多年后的人们,正以此作来窥探他当时的心境。《陈白阳集·附录》中介绍陈淳:“膺内外之懿,挺明秀之质,望之若瑶笋琪树,鸾翔凤举,使人心醉,既为父祖所钟爱”.显赫的家世加上俊朗外表,使得陈淳在文徵明门生中很快崭露头角,并得到文氏青睐。然而33岁那年,父亲因病离世。陈淳开始消极厌世,崇尚玄学,以诗书画酒为伴,并与歌伎交往。这也成为与老师产生裂痕的直接诱因。陈淳某次宴请老师,却请来了歌伎,不想文徵明当即罢席而去。此后,二人反目。陈淳以改变书画风格来与文徵明划清界限,“自此绝不作细楷字,亦绝不作小山水图”.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陈淳只用十多天就达到了“笔下浩然”的另一种书画风格,使文徵明大为吃惊。其实,陈淳生性潇洒豪意,并非由衷地喜爱文徵明端庄秀美的风格。一旦有了某种机会,就立刻找到了自己的艺术道路。此后,陈淳北游太学,在国子监的几年中看到了官场的黑暗和人性的尔虞我诈,这与他的内心背道而驰,自此绝意仕途。陈淳晚年十分潦倒,起初还能从容面对,“避暑离家一老身,随身书剑自忘贫”,但随着年事渐高,身染肺疾,开始后悔自己没有选择仕途,“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谁通?”仲秋的莲池,一日减似一日。残荷脉脉,让人心旌飘荡。想当初,宋之问作《秋莲赋》,也是从自然中感叹人生际遇。虽说看透了沧桑世事,面对无情的现实,何以聊度残生?写完此作的第二年,陈淳便在遗恨中离世。一件经典书法作品,成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陈辞。
不同书家,因为人生经历和性格不同,带给欣赏者不一样的情感体验。笔墨经典中隐藏着各种信息,需要用心体悟揣摩。
陈淳草书册页《宋之问〈秋莲赋〉》(局部)
落英徘徊,寒暑往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朝露,书道千秋。
明
陈 淳
陈淳草书册页《宋之问〈秋莲赋〉》(局部)。现藏辽宁省博物馆。
行笔放纵率意又稳健老成,结体变化而不拘一格,气息圆润清媚,是晚明狂草代表人物。
陈淳(1483-1544),字道复,号白阳。曾学画于文徵明,较文疏放,又法米芾、黄公望、王蒙,开明代写意花鸟画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