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朝的中篇小说《酒精含量》(2011年第5期《小说选刊》)和方方的中篇小说《过程》(1998年11期《小说选刊》)具有黑色幽默之味,值得一读。方方和尹德朝都是非公安作家,尽管他们不熟悉公安工作,却能把警察写得如此真实,实属不易。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皆以局外人身份来写警察,倒比有些公安作家写得深刻。公安作家笔下的公安文学作品大多以讴歌警察为主,高扬主旋律。用文论术语来说,就是以建构警察形象为主。而尹德朝和方方笔下的作品是建构与解构同在,他们到底是在真诚地赞美警察,还是在淡淡地埋汰警察,其间内涵一言难尽,读者只有细读后才能下结论。
《酒精含量》的时代感很强,现实意义非常明显,是配合当前的酒驾法规而作。文中的老警察陈修禄和小警察麻育在“十一”黄金周工作到凌晨4点才下班,在回家的路上,劳累过度的老警察睡着了,直到开车的小警察大声喊出一句:“B50002,靠边停车”才把他喊醒。世故的老陈一看这辆崭新的奥迪A6,就知道麻烦来了。单看车牌和车的档次就知道那是高级别领导乘坐的车。果不其然,酒后驾车的正是市委政研室主任蔡常林。圆滑的陈修禄赶紧躲到马路一边装腔作势地指挥交通,目的就是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麻育。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故事来了一个逆转,小警察并没有按法律程序操作,而是开着车径直走了,不再理会蔡主任。老警察像捡了一个便宜似的开着那辆好车暗自得意地送蔡主任回家,因为这正是接近领导、巴结领导,与领导套近乎的大好时光。接下来的情节又来了一个逆转,老警察不得不将蔡主任送往医院去抽取血样作为酒驾的重要证据。
个中原由是麻育在办案过程中,接到直接领导卢中队长的电话,要他放蔡常林一马,工作责任心强的麻育坚决不同意,争执不下,麻育说辞职不干了,便开车回家。准备卖个顺水人情的陈修禄突然接到支队领导霍支队长的电话,要求他
抽血取证,不得循私情,不要怕得罪人。
“‘黑色幽默’是60年代风行美国的一个现代主义小说流派,……是一种用喜剧的形式来表现悲剧的内容的文学方法。‘黑色’是指可怕而又滑稽的客观现实;‘幽默’指的是有目的有意志的个性对这种现实所采取的嘲讽态度。……悲剧的内容,喜剧的手法,再渗透以荒诞的因素,就形成了黑色幽默。”①
黑色幽默小说最重要的代表作家约瑟夫·海勒说:“我对战争题材不感兴趣。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我也对战争题材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官方权力机构中的个人关系。”他是想借用战争题材来表现世界的混乱与荒诞,揭示统治者的惟利是图和小人物的可悲处境。《酒精含量》中的卢中队长和霍支队长就是官僚机构的象征,他们任意编织小人物的命运之网,让这些身份卑微的警察无处逃遁,只能消极地受其摆布。
《过程》中的黑色幽默则是更胜一筹。小说中的刑警李亦东十分热爱警察这一职业,他以当警察为荣,性子耿直、嫉恶如仇,办案果断、勇敢,为追捕“强盗”奋不顾身,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道义感,是传统意义上的“燕赵英雄”形象。江白帆这个懦夫与李亦东形成鲜明的对照,他贪生怕死,胆小猥琐,曾申请过调离公安机关。按因果逻辑发展是李亦东应该立功受奖,提拔重用,可是方方却反其道而行之,让江白帆歪打正着,在无意之中抓获逃走的“强盗”,其职务因此得以晋升,还到处作英雄事迹报告,可谓时来运转,祖坟冒青烟,狗熊变英雄,搞笑至极。作品结尾是真正的英雄李亦东不仅因追捕“强盗”而蒙受的家庭损失得不到补偿,而且还被泼污水,心灰意冷的他愤然辞职去经营歌舞厅。 在谈到《过程》的创作过程时,方方曾经不无悲观地说道:“人的一生,就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毕生精力和心血都浸透在过程之中,直到死都没有出现他所想要的一个结果。……过程在有些人生活中是美丽和幸运,但在更多人生活中却发射着残酷的光芒。……但承受这种残酷的美丽以及这之中所包含的其它内容,比方公平,比方不测等,都的确在需要勇气的同时也需要信心。这使我想起弘一法师在泉州的清源山下知道自己即死而写下的‘悲欣交集’四个字。……他先‘悲’而后‘欣’用意何在?可是他看到在人生过程中,残酷是底色,而美丽只是这底色上的几缕花纹?还是因即离人世而悲,旋又为终可完结人生过程而欣?……”②
细读小说《过程》,读者会发现方方在塑造李亦东这个警察形象时倾注了崇敬和热爱之情,作品的价值取向是鲜明的。就这两篇小说综合来看,《酒精含量》和《过程》相较,前者颇具暖色,与当下倡导的和谐主题保持一致;后者宿命意味很浓,对有进取之心的人民警察影响甚坏。
黑色幽默与传统幽默是有区别的。传统幽默体现了人对自我充满自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让人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发出愉快的笑声。但黑色幽默与此相反,它是灰色情绪的体现,是美好人生价值遭毁灭的象征,从中看不到生存的信心与希望,这不,《酒精含量》中的警察麻育和《过程》中李亦东不是都辞职了么?
两篇小说是地地道道的公安文学作品,体现了人民警察这一特殊群体的职业精神和文化特征,《酒精含量》中的警察麻育和《过程》中李亦东都是优秀称职的人民警察,读者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信心、力量和鼓舞,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辞职了,留给我们读者太多的思索。
注释:
①金元浦、孟昭毅、张良村等:《外国文学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32页。
②方方:《〈过程〉的过程》,《小说选刊》199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