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只要放了我这车木料,我保您一年四季喝稻花香!”司机端起碗来敬他。
“要我放木料我不喝了!”张命忍放下酒碗。
“不说木料了,喝酒,我敬您老人家!”司机端起碗跟他碰了一下。“那您说我这木料、这车咋办哩?”司机放下碗问他。
“想咋办咋办,就是不能拖走。”他红了眼睛说。
“您究竟要什么,您直说,我给您办。”司机缠住他不放。“要钱?”
他摇摇头。
“要东西?我给您这里买台电视机来?”
他又摇摇头。
“给您弄个摩托车来?让您没事了骑着回家跟我婶子在床上好好热乎热乎?”司机邪邪地问他。
他僵硬了一般,木木地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就是怕回家,怕见到孙厌恶时又骂他笨。
“您要摩托车?”司机紧逼他。
“要手续。没手续不能放。”他木木地说。
“您呐!不是当侄子的说您笨!有手续我还能陪您磨这小半天?”司机端起酒一口干了后就又给老板打手机。
他干了酒就大了脑袋,稍没注意,嘴里的哈拉子就挤了一股出来。
“你也说我笨?笨……说我笨……?”他不胜酒力。
司机也喝多了,说了句“摩托车”,嘴里咕噜了两下,打了个酒嗝,就出去拉了尿,上到驾驶室里睡觉了。
张命忍被一阵摩托车声吵醒了,赶紧紧了紧裤腰带,打了个长哈欠,双手把脸捧着揉了几揉,算是洗了脸,就站在了栏杆边。
摩托车声也吵醒了一双脚探出驾驶门玻璃洞外的司机。
一个挺了大肚皮的人把一辆崭新的摩托车骑到他面前,把锃亮的一串钥匙递给张命忍。似醒非醒的他在朦朦胧胧中估摸这事是怎么个事时,就见大肚皮轻轻地抬了一下栏杆,栏杆就一头翘到了半天空。大肚皮对着想下车又不想下车的司机说了一个字:“笨!”
司机就发动了车,大肚皮就爬进了副驾驶座上了,汽车就放了一股白烟,开走了。
张命忍看着远去的一车紫檀木,回味着大肚皮说的那一个字,就彻底地醒了:他咋就把木料拖走了呢?他咋也说我笨呢?
这个笨字又很伤了他一回心,过了小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他把攥得手板心有些酸疼的钥匙拎起来看看,阳光照射得钥匙很刺眼。再一看那红艳艳、光闪闪的摩托车,他就忘了那个“笨”。将钥匙插进去,车子就发动起来了!
然后他就骑上去试了一下,蛮好骑,而且骑起来比过去他当劳模时厂里奖给他的雅马哈好骑多了,也威风多了!
骑着骑着,几十公里就在屁股后边消失了。他不知不觉竟骑回了家。
坐在门口看小说的张生姜见了,惊呼一声:“好车!”
老婆孙厌恶听见儿子的惊呼,手上还抓着一把韭菜就跑出来了,一见是他从摩托车上下来,就盯着他的脸质问:“从哪里弄来的?嗯!”
他让车嘟嘟嘟地哼着,木木地说:“人家给的。”
“你说啥?人家给的?你给我再说一遍!”孙厌恶大惊失色。
“爸,你再说一遍?”儿子也大惊失色。
“大肚皮给的。”张命忍毫无表情地说。
“哎呀!哎呀呀!莫非太阳真打西边出了?”孙厌恶把他推到屋里去了。张生姜一偏腿,跨上摩托车就上了正街。
三
回到他的栏杆边时,太阳打西边落下去了。他喜滋滋地想,老婆今天咋就对我这么好呢?那摩托车真是个好东西!它不仅让儿子高兴了,连老婆一下子就改掉骂了我二十几年的那个笨字儿!
人一高兴就睡不着。睡不着就能想许多的心思:摩托车是好车,让老婆第一次在他面前像个老婆了,让儿子第一次有了给他当儿子的感觉!他披衣坐起来,见那个司机放在这里的饼干和矿泉水还在,他抓了一片饼干在嘴里一嚼:妈呀,好甜!
人一高兴耳朵就不是很灵。听不见就又让他紧张了一回:一台车又拉了一满车紫檀木顶在栏杆前了。
车门打开后,一个人跳下来就去抬栏杆。他一步跳过去,双手压下栏杆说:“不准走!”
司机说:“为啥不让走?”
“规定。规定不准拉木料的车出去。”他在昏夜里说。
“你就不兴灵活点儿?”司机急了。
“不行。”
司机返身上到驾驶室里拖出一个小包,从中抽了几张票子往他手中塞:“这下行了吗?”
“不行。我不要这钱!”他仍木木地说。
“我跟你讲不好,我叫人来给你讲!”司机又钻进驾驶室没动静了。
他就守在栏杆边。守了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就打了几个哈欠想睡觉。又一想,坚决不能睡觉,小胡子队长说了不准人把木料拖出去。咋办呢?他突然想起来,烟可以提神。他找到拖拉机手给他的黄鹤楼烟,撕开吸了一支,咳嗽了几声,人真就清醒了不少。
又吸了一根,再吸一根,不知不觉这个后半夜他就吸了半包烟了。心想,大半辈子没吸过烟,以为自己天生不会吸烟哩,原来不是,是自己没钱买烟,是老婆不准吸烟,却原来自己还是有烟福的!
天亮了又半上午了,司机下来找他搞水喝。喝了他的水,司机骂了几句人。他就有火了,指着司机的鼻子大声说:“你还骂人?”
“不是骂你的,我骂王立之,王八蛋还不快点来。”
一会儿工夫,一辆小轿车就开过来了。司机忙不迭地叫王总。
王总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捆钱往他手板心一拍,一压栏杆,栏杆就翘起来了。王总回头对他只说了两个字:“聪明!”
一车紫檀木就又跑远了。他却奇怪了:给我送摩托车的大肚皮说我笨,给我塞钱的王总咋就说我聪明了?
四
一连几天没有车经过。没车经过的日子很难过。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