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幸福吗?先得学会受苦".坐在王智量家拥挤的"会客厅"里,只要把头向窗口转,望向左上方的墙壁,你就可以看到这句话。这话出自他翻译的《屠格涅夫散文诗》,80岁生日那年,一个学生到苏州去找人做了屠格涅夫头像的木版画给他,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头像黑白分明,同样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还有这句话。
祖孙相伴"我就是小外孙女的爸爸"
王智量和老伴以及15岁的外孙女一起挤在华师大一村一套使用面积40多平方米的老公寓里,这是30多年前他分到的房子。公寓一共有三间房,每一间空间都很有限,最大的那间是三个人的卧室,另外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是小外孙女的学习空间兼王智量的会客室。房子里的大多数地方都和会客室一样,每条走道都很难容下两个平行站立的人。
"我的家里有三多,书多、衣服多、吃的多。"客厅餐桌上堆着好些饼干盒子,我们呆的房间里堆着好些鞋盒子,最拥挤的书房里自然是堆了好些书。儿子前几年从澳洲回来看王智量,说家里一半的东西都可以扔掉,他也没扔,"过一天算一天,哈哈。"
王智量喜欢称已经比他高半个头的外孙女为"小家伙".13年前王智量从美国回上海,看到家里有个两岁的小丫头抱着桌腿望着自己。再婚的老伴告诉他,自己和前夫生的女儿离婚了,夫妻两个谁都不肯要这个孩子。"我听了好难过,我说:我要!就这么养到现在。"
小家伙就这样住了下来,"那时她两岁,每天晚饭后我们散步,走几步她就跑到前面,两手撑开让你抱……""她小时候可以爬到我头上的,现在在我面前也没一点规矩。"王智量很疼小家伙,要什么都给买,"去年买了两部手机,一个平板电脑。"
小家伙喜欢画画,已经考到了八级。不过也有让王智量头疼的时候,"她现在是叛逆期,不喜欢看书,她可以在电脑前一坐六七个钟头。"86岁的王智量觉得越来越管不动小家伙了,"哪有一个人活在世上,父母亲不养的。实际上我就是爸爸,她外婆就是妈妈。"
喜欢猫狗 常有流浪猫趴在脚上不走
王智量称管不动小家伙了,是因为自己身体越来越糟糕。去年他住了四次医院,今年也住了两次。最近一次住院,是因为心律不齐。他跟医生说"不要紧的,心坏了,良心没坏。"去年以前他还能出去讲讲课,今年他觉得自己讲不动了。医生再三叮嘱他,哪儿也不许去。王智量和医生说,"你觉得我不行了,你说一声,我自己就走到太平间了",说着他自己乐起来。"其实我想得开,人总要死的,像我们这样的,每个人发个药片回家去,国家省多少钱。"王智量也和医生这样讲过,医生回答"胡说".
不住院的时候,每天早上王智量去校园里打太极拳,"校园熟得很,万一摔倒了,也有人把你送回家。"校园里的流浪猫狗和他很要好,常常有只黑尾巴的猫咪会在他打太极的时候趴在他脚上不走。家里也养过猫狗,小狗后来被别人偷走了,猫到了年纪也死掉了,"死了太伤心,不再养了。"
孩子和动物,王智量都喜欢。说着他回忆起儿时家中的狗。当时他读书的地方离家70里路,半年回家一次,每次来回都是步行。有一次他从家里回学校,已经走了十几里路,发现家里的藏獒跟在后面。他拿石头丢它,想让它回家,但是狗也不走,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学校。每天王智量去上课,大狗就在教室门口等他。有一天这只狗被学校里的老师看中,想要拿它做标本,王智量没办法了,硬是把狗赶走了。一个礼拜后,他得到消息,大狗遍体鳞伤地回了家。"1947年我到北大念书,1948年妈妈来信说它死了。"大狗临死前一天非要出去,第二天一早发现它死在大门和二门之间的打谷场中间。"我一生喜欢狗喜欢猫,小动物非常可爱。"现在只要在家,他每天下午都会看上海纪实频道的《狂野动物》。
总爱上当 听有人说"丢钱包"就给三五十块钱
"我这个人到处上当的。"王智量说,而且上过一次当,下回还会接着上同样的当。每次在外面碰见有人说自己钱包丢了,他总是好心给人家三五十块钱。王智量看得很开,"我也没有穷,他拿了钱也没有富,何必为这个事情操心呢。"
另外一个他自称屡屡"上当"的事情就是电视购物。他给外孙女买的手机、电脑都是来自电视购物,但质量都不好,没用多久就会出问题。"我们老太婆也是,她跟我说电视购物上的蜂蜜不错,两斤798块钱,说是新西兰的。我吃起来和中国40块一斤的差不多。昨天她还跟我说,电视上说买一件上衣150块钱送一条皮带。我说,千万不要上当了。老是人家打个电话说什么东西好,你要不要?我就要了。"
说起这些"上当"的事情,他也就是哈哈一笑。前阵子华师大历史系在做一个关于解放后知识分子生活的课题,每个礼拜系里的老师访问他。提起这件事,他很自然讲起童年往事。"1937年我从南京逃出去,晚走一天就被日本人杀了。跟我一块玩的一个小朋友,第二天被日本人拖到巷口一刀砍死了,才九岁。"多年后,每当有机会去日本讲学时,王智量都会拒绝。他跟家里人说了,日本东西不许买。"假如有一天钓鱼岛打仗,我去做志愿者!"
回忆长者 "胡适、朱光潜这些老人家真好"
还有一些年轻时的往事,王智量一直想写成文章,但是他觉得自己写不动了。他想写的是自己对胡适和朱光潜等人的回忆。19岁时他在北大读书,胡适是当时的校长。1947年9月,他总是感冒,校医诊断是鼻中隔弯曲引起的,建议他做手术。那时候他根本没钱做手术,校医出主意让他去找校长。王智量就跑去胡适的办公室。"胡适站起来弯下腰跟我说,'小同学,你有什么事?'我就说,'我要做手术,没钱。'"胡适问了一下王智量的情况,就拿起电话给校医院打了个电话,然后写了张字条"准予缓交".王智量跟胡适说,缓交他也交不起。"你先做手术,一年以后交,一年以后情况就不同了。"
手术做完,情况还是不大好。校医院又建议王智量做扁桃体切除术,他又一次去找胡适。"好吧好吧,病要治好,你放心。给父母写信,告诉他们一切都能解决。"胡适近70年前和王智量说的话,他到今天还记得很清楚。"好亲切的长者",王智量说。一年以后,国民政府通货膨胀很严重,当年手术费用只相当于一个大饼的价钱了。
另外一个让王智量印象深刻的长者就是朱光潜。朱曾经是王智量的系主任。"朱光潜真是个学者。有一次我接了一个课题去拜访他,他住在一个很破的平房里,我们从晚上7点多促膝长谈到凌晨1点钟。"临走前朱光潜还送了王智量一本他从英国带回的书,"我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这本书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1950年教师思想改造,动员学生们上台批判教师。朱光潜的小女儿也被安排上台批判自己的父亲。朱光潜坐在台下,只是觉得好笑,直到有一个人上台。"这个人是他非常喜欢的学生,也是我的前妻。当时我的位置离朱光潜不远,当他最喜欢的学生在台上说他怎么毒害青少年毒害学生的时候,我看见他流眼泪了。我老是记得我从侧面看过去他流眼泪的样子。唉……这些老人家,真好……"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