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西宁7月20日电(记者王金金李琳海张宏祥)沿着青藏公路行驶至昆仑山口,眼前的一切让人感觉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远处,玉珠峰与玉虚峰“驻守”下,昆仑山、可可西里山、乌兰乌拉山齐头并进,三山之间尽是苍茫荒野,一望无边;近处,索南达杰的雕像屹立着,他左手握着猎枪,右手将一只藏羚羊搂在怀中,凝视远方……
这就是可可西里,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也是藏羚羊产仔繁衍的家园。
把骨架颠散了,再重新组装一遍
夏季的可可西里,冻土初融,浅草初生。上午八点,迎着晨光,记者跟随可可西里卓乃湖保护站副站长郭雪虎和5名驻站巡山队员,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出发,前往藏羚羊产仔的地方——卓乃湖。
藏羚羊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每年5月至7月,来自青海三江源、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山等地的雌性藏羚羊,会陆续迁徙到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区域产仔,之后再携幼仔返回原栖息地。
眼下,成群的藏羚羊正在大迁徙,是可可西里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节。
一群藏羚羊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区域活动(6月18日摄)。新华社记者张宏祥摄
“数不清是第几次到卓乃湖了,反正在可可西里已经工作18年了。”郭雪虎笑着说。车辆驶离青藏公路,进入茫茫荒原,和周围不时掠过的藏羚羊、藏野驴一样,我们也成了可可西里的一部分。
汽车在满是砂石的冻土路面行驶,为了避开沼泽和泥滩,郭雪虎不停地猛打方向盘,车子像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用巡山队员的话说,“走一趟可可西里,就像把骨架颠散了,再重新组装一遍。”
可可西里有一张多变的脸,一天见四季、十里不同天,冬季最低气温突破零下40摄氏度。即便在这样的盛夏季节,刚才还是艳阳高照,一朵云彩飘过,就会下起鹅毛大雪,记者和队员们一样,都穿着羽绒服和冲锋衣。
“糟糕,陷车了。”颠簸前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的车还是陷在了烂泥滩里。队员们熟练地戴好手套、拿起铁锨,开始忙活。
这是海拔近5000米的地方,走路都要喘气,但队员们毫不含糊地挥舞着铁锨。偶尔有藏羚羊像箭一样从旁边掠过,司机说,这速度,绝对达到每小时80公里。
远处不时传来狼低沉的嚎叫声。半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被拖出了烂泥坑。队员们回到了车里,脸颊挂满了汗水。“夏季巡山,陷车是经常的事情。冻土融化后,到处都是烂泥滩,有时候汽车是被大家抬着走的。”
队员才文多杰说,有一次巡山返回路上,他们的车陷入沼泽,队员们在无人区困了33天,食物所剩无几,每天只有半包方便面“续命”。
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巡山队员尕玛成林(右)在救援受困车辆(6月16日摄)。新华社记者张宏祥摄
迎着飞溅的泥点推车、躺在泥巴地里修车,一路走、一路陷,到卓乃湖保护站约140公里的路程,我们走了10个小时,晚上七点多,终于抵达目的地。
迁徙的藏羚羊有严格的“管理制度”
第二天一大早,记者走出卓乃湖保护站。空气清新得像带着一丝甜味儿,天空透亮得有点发青,一朵朵白云,那么有重量地飘浮在空中,像是随时都能掉下来一样。
远处,溪流如毛细血管,从雪峰之下向远处延伸。茫茫荒原,看不到一棵树,只有微微泛青的草甸和星罗棋布的湖泊湿地,这就是可可西里盛夏的模样。
可可西里平均海拔超过4600米,高寒缺氧、干旱少雨的气候,阻挡了人类的脚步,也限制了植物的生长。能够为这场迁徙提供能量的植物,大多贴着地面,隐藏在沙砾间,高的也不过一掌。
我瞪大眼睛,努力地寻找藏羚羊,但是羊在哪儿呢?初到可可西里,藏羚羊那身与荒原几乎同色的棕黄色绒毛,经常让记者“上当受骗”。这一身长期进化而来的“保护色”,和与生俱来的矫健身姿,是大自然赐给藏羚羊自我保护的“唯二”秘笈,让它们能尽可能地躲过野狼、棕熊等天敌的捕杀。
终于,似乎就在天际线的尽头,我发现了一片移动的“荒原”,再仔细看,可不是正在觅食的藏羚羊嘛!这是一群50只左右的藏羚羊群,绝大多数在低头觅食,边走边吃。只有少数几只藏羚羊,啃几口草,仰起头竖着耳朵,警惕地边吃边抬头。
这是6月17日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区域拍摄的一群藏羚羊。新华社发(潘彬彬摄)
熟悉藏羚羊生活习性的郭雪虎告诉记者,这些边吃边抬头的藏羚羊,是“值班放哨”的头羊,负责“监控”周围的“敌情”,保卫整个羊群的安全。迁徙途中,藏羚羊群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哪怕是远处飞过一只老鹰,羊群也会在头羊的带领下,像箭一样迅速撤离。
记者惊奇地发现,在距离这群藏羚羊更远的地方,还有几只野牦牛,也在悠闲地吃着草。更让记者惊讶的是,几只藏狐、猞猁,“披”着或深或浅的荒野色“外套”,悄悄地潜伏在羊群周围,生怕眼前的这些“肥羊”跑走。
郭雪虎说,藏狐和猞猁,和藏羚羊一样,都是可可西里的“珍藏”动物,是整个可可西里健康生态链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生命之旅迎来高光时刻
在一群正在埋头觅食的藏羚羊的边上,一只雌性藏羚羊稍稍离开了羊群,在确定周围没有危险后,它开始在原地来回走动、轻柔地甩动着尾巴。随后,一只小羊蜷缩着身子呱呱坠地,羊妈妈转过身来,轻柔地舔着小羊的毛发。
湿漉漉的小羊虽然刚刚落地几分钟,就开始用力挺直前腿、抬起身躯,跌跌撞撞地尝试着站起来。不断跌倒、不断爬起,反复尝试半个小时左右,小羊终于晃晃悠悠地能独自行走了。
这场生命之旅,终于迎来了高光时刻!
巡山队员告诉记者,近年来队员们在产仔季节,加大了巡护密度,尽可能把遇到的“落单”小羊,都带回保护站救助。
在保护站,记者看到,每只小羊都有自己的专属奶瓶,它们的“奶爸”——巡山队员,白天除了按时喂三次奶之外,还要带着小羊在保护站的围栏内玩耍。夜里则要搂着感冒了的、精神不好的小羊睡觉。
在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索南达杰保护站,巡山队员扎西桑周在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内与一只被救助的小藏羚羊互动(5月30日摄)。新华社记者张宏祥摄
“等小羊基本断奶,可以自己吃草的时候,我们就对它们进行野化训练,最终,它们还是要回到大自然,可可西里才是它们真正的家。”巡山队员才索加说。
“过去,很难看到藏羚羊。”郭雪虎说,卓乃湖曾经是盗猎案件高发地之一。
郭雪虎说,现在,每年有超过3万只雌性藏羚羊回到它们的出生地卓乃湖,诞下幼仔。如今的可可西里,在草地上、在山坡旁,不时会看到成群的藏羚羊,或低头觅食,或飞驰而过,耳畔不时能听到它们柔和的叫声。郭雪虎说,仅可可西里一地,藏羚羊数量已从20世纪80年代末的不足2万只,恢复到超过7万只。
人让路,车让路,路让路
可可西里涵盖了来自三江源索加—曲麻河地区藏羚羊迁徙的完整路线。这条路线,穿越青藏公路、青藏铁路,是所有已知藏羚羊迁徙路线中保护难度最大、但保护得最为严格的一条路线。其中,青藏铁路还专门为藏羚羊的迁徙,预留了通道。
迁徙产仔季,在可可西里五道梁保护站附近,记者经常看到,成群的雌性藏羚羊,在头羊带领下,迈着小碎步,整齐而迅速地穿过青藏公路。往来车辆在工作人员指挥下排起长长的队伍,没有鸣笛、没有围观,只有让行,一切如此自然。
五道梁保护站巡山队员索南说,他们用望远镜看见了迁徙的藏羚羊,在羊群快接近公路时进行交通管制,往来车辆都会配合等待。“短的时候,要等上五六分钟,长的时候要等上两小时。”
“成立保护区以来,三天一次小规模巡护、每年至少12次大规模巡山,从未停止。”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管理处主任布周说,每年迁徙产仔季,管理部门都会安排工作人员在必经的五道梁、卓乃湖区域24小时巡护,尽量减少人类活动对藏羚羊迁徙的干扰。
5月29日,在青海可可西里,一群雌性待产藏羚羊通过青藏公路。新华社记者张宏祥摄
曾几何时,在可可西里看见藏羚羊是一种幸运;时至今日,迁徙产仔季,我们与羊群相约,在守望中护佑。
一代代可可西里人在青藏高原接续扛起生态文明大旗,执着守护可可西里,护卫“高原精灵”。
迁徙,产仔,回迁。
守望,巡护,追寻。
尽管很艰难,对守望者来说,却很值得。巡山队员多杰才仁说:“在可可西里,我找到了自己的热爱和追求,我守护着可可西里,可可西里守着我的心。”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