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8年“五一”节前后,我们出去考察全国各地的碑林,卢玺凯、鲁克俊、张树华回来时去了西安。他们到西安碑林去参观,无意中碰到了《免粮恩碑》,共11块,小楷。因为涉及甘肃,买了一套拓片回来。我一看,非常有价值,便复印了几份,送给孙英、陆浩等省委领导同志,可以通过这个碑进一步了解甘肃的历史,争取中央政府对甘肃的支持。
免粮恩碑上是这样说的:乾隆五十四年三月初七日,内阁奉上谕,甘肃省地瘠民贫,并陕西延安、榆林、绥德三府州属,附近甘省地方,亦属硗薄。向来该处民欠未完地丁耗羡及籽种、口粮等项,屡经降旨分别豁免。昨勒保来京陛见,询以该省近日情形,据称:甘肃自四十七年到五十三年,民欠地丁正耗并未完籽种、口粮,折色(按:此一色字,下同,西安碑已毁,无可辨,由平凉碑校补而来)等银二十七万九千馀两,粮二百一万七千馀石,草一千一百十一万馀束。陕西延、榆、绥三属,自三十八年至五十三年,民欠未完仓谷三十六万九千馀石等语。甘省等处地方,自从前加恩蠲免以后,又有年。所朕于加惠黎元之事,从无迟待,即多费帑金,亦所不靳。所有甘肃省自四十七年至五十三年民欠未完地丁正耗银二十三万九千三百馀两、粮八十万四千六百馀石、草一千一百十一万馀束;四十九年至五十三年未完籽种、口粮折色银四万五百三十馀两,粮一百二十一万三千馀石,俱著加恩豁(按:平凉碑为宽)免。并陕西延、榆、绥三属民欠未完常平仓谷五(按:平凉碑为三,仔细审视,西安碑初刻也为三,后人改为五)十六万九千馀石,著该督抚饬属查明,亦一并加恩蠲免,以示朕惠爱边氓,有加无已。至意该部即遵谕行,钦此。
乾隆时的甘肃,连皇粮都缴不起,其贫瘠是可想而知的。秦震钧在《恩碑记》中引用当时陕甘总督勒保的话说:“甘肃地高气寒,其山童无竹木之饶,其水咸苦无菱芡鱼蟹之利,居民朴拙,不能营生业,日用百物皆仰给他处,田虽广而瘠,粪种无法丰年,亩仅收数斗,岁入不供所出,故赋税常不及额,四十七年至今,积逋又累百万,有司急考课,追呼鞭扑,或有死者,其中不无奸民,然大略实由于贫。”
《免粮恩碑》局部
题金城临河驿楼 古戍依重险,高楼见五凉。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
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那么,“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凉州七里十万家”的甘肃,后来怎会贫穷落后到秦震钧在《恩碑记》中所写的那种境况呢?考诸历史,甘肃由富庶走向贫瘠,究其原因主要有三条:一为战争频繁,创伤太深;二为历朝历代对生态环境恣意破坏;三为国家重心东移,“春风不度玉门关”。
有一次,我和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交谈时,我这样说:我们甘肃的祖先是很争气的,出了那么多优秀人物。敦煌、麦积山的出现,也绝不是偶然的。汉唐时期,丝绸之路畅通,甘肃的经济文化曾一度鼎盛,敦煌就成了当时的上海。季老曾讲,甘肃河西走廊,是印度文化、伊斯兰文化、希腊文化和中原文化四大文化交汇的地方,是世界文化史上独一无二的地方。以后开始衰落,特别是明代以后,海运大开,南方开始接触现代文明,而西北还处于闭塞状态。同时,战争经常发生,人口越来越多,对生态环境的破坏非常严重。这样,甘肃越来越贫困落后了。
现在是振兴甘肃、振兴西北的时刻了。冯其庸先生在他的《瀚海劫尘·自叙》中说:“我向往中国的大西部,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坚信伟大的中华民族必定会强盛!而强盛之途,除了改革、开放、民主、进步而外,全面开发大西北是其关键。从历史来看,我们国家偏重东南已经很久了,这样众多的人口,这样伟大的民族,岂能久虚西北?回思汉、唐盛世,无不锐意经营西部,那末现在正是到了全面开发大西部的关键时刻了!”冯先生说得多么有远见,多么有感情啊!
这几年,我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现象:就是拿工资的人往东走,做生意的人却往西走。你如果在兰州城里转上一圈,做生意的外地人随处可见,广东的、浙江的、山东的、河南的、四川的……你看看兰州的服装市场、家具市场、石料市场、装修市场,以至水产市场、水果蔬菜市场,哪一个不都是外地人在经营!这说明,西北的生存空间是很大很大的。
现在,党中央、国务院提出“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西北有望,甘肃有望。我们要接受历史的教训,要社会稳定,要爱护生态环境,更要发愤图强,艰苦奋斗。想当年乾隆免粮,“所朕于加惠黎元之事,从无迟待,即多费帑金,亦所不靳”,“是时震钧为平凉守,亲睹督臣回车时,百姓感激圣恩,欢呼踊跃之状,填衢被野,因为文勒石以纪之。”虽然今天的社会制度与过去大不相同,但老百姓对中央政府支持西部发展的感激之情,应该说是相同的。
《免粮恩碑》是甘肃的,“恩碑”对甘肃的启示也应该是深刻的。
就在这篇短文已经写完以后,我又去了一趟平凉,时间是1999年11月21日。以前,我曾经说,平凉的《免粮恩碑》早已毁了,报纸上也这么登了。这次到平凉,平凉地区博物馆的刘玉林馆长告诉我:“你说,平凉的《免粮恩碑》早已毁了,不对。《免粮恩碑》还在,就立在我们博物馆里。以前,这块碑立在大路边,老百姓每经过此碑,赶大车的,都要往碑上摸油,以示感恩,因此也叫‘摸油碑’。解放后,被平凉地区运输公司当洗车台用,1986年我发现了,就和运输公司商量,抬到了博物馆。”刘玉林,这位甘肃农大畜牧兽医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先是在县兽医站工作,以后到公社去工作,常年在农村,到处跑,自己收藏了不少珍贵文物,大大小小400多件,都无偿捐给了博物馆。他收藏的泾川智人化石,属国宝级的化石,现藏于北京古脊椎动物和古人类研究所。出于自己喜爱,1980年以后调到平凉地区博物馆专门从事文博工作。经过他多年艰苦努力,平凉地区博物馆的馆藏文物,也由当初的2000多件,发展到了现在的8000多件。平凉《免粮恩碑》的保存,当感谢这位事业心极强的博物馆长。我去看了一下,是一通大碑,高200公分,宽100公分,厚25公分,楷书。刻碑人的落款是:
陕甘总督臣勒保 甘肃布政使臣福宁敬录誊黄 平凉府知府臣秦震钧 平凉县知县龚景瀚 隆德县知县张映宿 盐茶厅同知陆勤谷 固原州知州□□□ 静宁州知州王锡均 华亭县知县张世法 敬□镌石
现在,清乾隆时的《免粮恩碑》,平凉的一通大碑,我们将拓片装裱好,陈列于陇右书艺院;西安的11块小碑,翻刻出来,镶嵌于碑林西轩。我以兰州碑林的名义,写了一段附记:此碑原称恩碑,因其碑文记述清乾隆豁免甘肃及陕北历年所欠钱粮赋税,故称免粮恩碑。此碑于乾隆五十四年由平凉府知府秦震钧立于平凉,上刻乾隆谕旨及秦震钧碑记。越二年,秦震钧调任陕西督粮道,再加跋文,刻立于西安碑林。该碑文内若干观点极为错误,然而对当时甘肃农业状况、农民负担及清政府豁免赋税措施,记述甚详,具有历史价值,因之翻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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