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国际经济衰退,“抢人工作”的廉价外来劳工常成众矢之的。许多国家,尤其在欧洲,皆发生仇外与反外来劳工暴力事件,极右派更趁机崛起。大规模运动已屡见不鲜,个人层级的排外仇视,更足以星火燎原——2011年7月22日,32岁的挪威白人男子布雷维克在奥斯陆制造了近百人丧生、近百人受伤的重大爆炸枪杀事件。这是自二战以来,挪威最严重的暴力犯罪事件。凶手布雷维克并未受到压迫,生活无虞,却残忍杀害众多与他素无瓜葛的青年。他的作案动机不明,或许自己也说不出道理。根据报道,他“偏向右翼,亦即基督教里的基本教义派”,而其网站帖文主旨是“反多元文化、反伊斯兰,认为挪威移民政策太宽松,以及多元文化瓦解欧洲的文化、传统、认同和民族国家”。
看到如此“宣言”,我想起作曲家凯鲁毕尼(L.Cherubini,1760-1842)。
凯鲁毕尼是法国一代大师,其歌剧和圣乐特别受到推崇,仰慕者包括贝多芬。他自1822年起担任巴黎音乐院院长直至过世,堪称当时法国最具权势的作曲家。也因权高位重,凯鲁毕尼得以跋扈遂行他的意志,其中最著名一项,就是外国人不得就读巴黎音乐院。
如此排外条款,背后自是凯鲁毕尼以法国为尊的骄傲。就在当上院长来年,他拒绝了一位12岁钢琴神童的入学申请。即使他已是彻尔尼的学生,在维也纳造成巨大轰动,只要不是法国人,不收就是不收。
这位神童后来成为称霸巴黎,事实上是称霸世界的演奏圣手。他一辈子都记得凯鲁毕尼的“厚待”。当他退下舞台专心于创作与教学时,他的大门为各国学生而开,还一再告诉后辈凯鲁毕尼当年的决定。你一定已经猜到他是谁——是的,他就是钢琴之王李斯特(Franz Liszt)。
“反外劳”和“只收本国生”心态一体两面。优越感往往来自自卑,而越自卑就越逃避。跋扈张狂,其实只为掩盖事实。希特勒颂扬血统,“净化种族”,可他自己,身高眼睛发色,却无一符合金发碧眼的雅利安人典型。至于凯鲁毕尼,让我们看看他的本名:Maria Luigi Carlo Zenobio Salvatore——他根本是出生于翡冷翠,25岁至巴黎发展,30岁后把名字改成法文版“Marie-Louis-Charles-Zénobi-Salvador”的意大利人呀!一旦在法国受到肯定,凯鲁毕尼刻意比法国人更法国人,还不让别人成为法国人。这样的面孔处处皆有,我们至今仍无比熟悉。
只有法国人才能表现法国吗?凯鲁毕尼掌院十一年后,一个自科隆前来的德国小孩谜一般地进了巴黎音乐院。他因穷困而于来年辍学,几经波折却终究在巴黎生根。他的音乐那么真实贴切地表现了巴黎,创出独特的“笑闹歌剧”而成花都之王——他就是“康康舞”的作者奥芬巴哈(Jacques Offenbach,1819-1880)。和前辈麦雅白尔(Giacomo Meyerbeer,1791-1864)、法式大歌剧王者一样,这两位德国人接续主宰巴黎歌剧舞台,证明才华与努力是超越国籍的语言,凯鲁毕尼的行为不过是音乐史上的笑话。
“证诸历史,所有文化皆因交流而成长,因自满而衰亡。文化越是深厚,越能在传统之外寻求新的灵感。”在越南出生成长,于莫斯科精进琴艺,现居加拿大的1980年萧邦钢琴大赛冠军邓泰山(Dang Thai Son),曾如此分析自己的文化观察。他的演奏之所以感人至深,不只是因为他能进入作曲家与作品的神髓,或许更来自他对不同文化的开放学习:“东方对西方的了解远比西方对东方来得多,如能深入自己的文化并谦虚学习,我们反而能更深刻表现西方音乐。”就以挪威为例,其扬名国际的钢琴家安斯涅(Leif Ove Andsnes),精湛琴艺皆奠基于移居该国的捷克名师贺林卡(Jiri Hlinka)。若非当年挪威政府愿意广纳各国人才,补强国内音乐教育之不足,又何来安斯涅今日的辉煌成就?
音乐如此,其他何独不然?挪威血案发生后,全球媒体最初报道多将箭头指向穆斯林,背后的成见不言可喻。美国布朗大学历史学家芭拉吉因此评论,“这是挪威悲惨的一天,也是新闻界可耻的一天。”非我族类,其心可同,更能带来新观点,自交流中为彼此引注活水。邓泰山的话言犹在耳,愿我们都能深记今日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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