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新闻中的欧洲,日见其没落。元月在罗马偶遇一位费里尼时代的电影摄影师,得知我来自北京,瞪眼叫道:“噢!中国拯救全欧!” 带点戏谑,出于实情,同样的感慨恐怕发自西欧所有列强。如今中国官商与欧洲打交道,都快玩腻了吧,然而年年去到欧陆,自然、人文,富饶深厚,总令我无从感慨,说不出一句俏皮话。
今年六月来到匈牙利和德国:李斯特诞辰两百周年,奥地利、匈牙利,主要是德国,展开为期全年的系列纪念,与李斯特有染的几座小城,大致到了一到——追踪李斯特,只是诱因,围绕他的人物与故事则如攀援茂盛的果树,越摘越见其多。在19世纪音乐文化的庞大谱系中,李斯特既是时代的骄子,也被时代的热情所淹没。再详尽的音乐史只是梗概,无数真切的故事藏在小城角落。我愿以此行游历的几座小城,编排篇章。借如今中国任何小城的模样——镇、县城、二线三线市——实在无法联想散布全欧的城镇。直到上世纪初叶,德国许多小城仍是“公国”,景观如昔,险峻山势环绕着昔年的王侯、公卿、军队与庶民,故不宜称作“小城”,但与中国市镇的规模与人口相比,似也只能谓之“小城”——为了李斯特,我贪婪地看,忘了音乐,这篇文字,未必李斯特。
拜罗伊特的两位女子
暮年的李斯特,独自落葬。拜罗伊特城边墓园的小石亭内是他的墓,透过墓门铁栅,伸手可及,是那平放的碑,碑面有鲜花。不远处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是华格纳几位儿孙的合葬墓。华格纳本人的墓设在他城内故居的庭院,他的夫人,柯西玛,李斯特的女儿——初嫁李斯特学生彪罗,后嫁华格纳——活到1930年,得寿九十岁,与夫君合葬。
从拜罗伊特火车站站台远望,城北山坡,便是那座孤零零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远看如隐在林中的仓库,二战末期联军轰炸,误为酒厂,逃过一劫。如今预定一票,为期十年,因演出季惟每年的七八月,届时,拜罗伊特想必满是各国赶来的听众。此刻小城清旷无人,围拢剧院的密林正在六月晴午的碧绿大静中,远近一声接一声嘹亮的鸟鸣。剧院正门是古希腊式的赭色墙面与白石廊柱,内厅共一千九百二十五席座位,全部木质,有如中国四五十年代的剧场,陡峭的楔形空间不像欧洲其他音乐厅,不设走廊、包厢和任何装饰。此外,华格纳岂容轻微异响!场内迄今不安空调:他的音乐剧最长七八小时吧,现代观众甘愿挥汗聆听《帕西法》或《尼伯龙根的指环》。
1876年,剧院落成。华格纳仅得亲自指挥两场,同时四外演出,筹措完善剧院的后期资金。据说华格纳在头一场排练中途负气走掉了,尼采在座,未久,写成与恩师决裂的《华格纳事件》。此后年年音乐节,直到战事稠密的1944年,翌年,联军占领拜罗伊特,音乐节中止。战后五年,拜罗伊特剧场为驻军官兵上演巴黎的康康舞或好莱坞电影,1951年,经华格纳后人与一群赞助者的努力,恢复华格纳音乐节。瞧着黑黝黝座椅,我想象全场曾经坐满英法美俄的大兵。
李斯特,华格纳的伯乐,也是华格纳时常开口要钱的赞助者之一,直到这位小他两岁的男子成为他的女婿。伟大的女婿日后或暗示或明说,请岳父少来拜罗伊特,以便妻子专心在侧。离剧场不远,一座被常春藤严密包裹的小楼是李斯特故居,院子里竖着小小的李斯特铜像。二楼挂着一幅美妇人圆形侧面肖像:玛利亚· 格拉芬· 达古尔特(Marie Gr?fin d'Agoult), 柯西玛的母亲,华格纳的岳母,李斯特的卓越情人。“卓越”二字可以形容“情人”吗?二十三岁那年,这位伯爵夫人爱上李斯特,私奔瑞士,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位夭折了。有如20世纪的法朗索娃是唯一主动离开毕加索的情人,十年后,达古尔特告别李斯特,回到原谅她的伯爵身边。 (责任编辑: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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