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文学家、文学奖
文学多半会偏于理想性与浪漫主义,包括文学作品里的那些穷愁潦倒自嘲解构之语,正是出自敏感与激情的发扬。文学愤青多于别的行业的愤青,也往往是想得越高,火气就越大的表现。文学不但反映与关心形而下,也硬是带着某种虔敬的情怀直冲霄汉,直奔终极与形而上。
文学家则是人子。雅与俗、阔与窄、高与卑、清与浊,往往兼备,未能全然脱俗免俗。当然不同的作家,良莠不一,相互格调相差甚远。
某个或一些关心文学、或热爱迷恋文学的人,一些有一些权威与实力的团体,主持了文学奖的运转。如果主持评奖的人士确有较高的鉴赏判断能力与对于文学艺术的敬畏与忠诚,这样的文学奖,有可能使得万众瞩目,更使得一些作家心潮澎湃。
大体上文学奖与文学家的关系可以分为5种。第一,其作品并不理想,但沾了获奖的光,立马青云直上,他(或她,下同)是预支或超支了该奖项的权威与影响。
第二,他的作品极佳。不给他评奖,文学奖项的损失远远多于文学家个人的损失。例如托尔斯泰,他没有获过国际知名的大奖,受损失的不像是他本人。
第三,他已经大放光芒,由于获奖,本人是锦上添花,奖项是咸与荣焉。
第四,获奖者尚未被受众充分认识,评奖人慧眼早识,证明了该奖项的伟大超前,近乎文学伯乐。某人获奖了,本地域人们不知其为何许人,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第五,大致作品也还不错,公众基本认同,类似的作者也并不乏人,但得了奖啦,好事,算是顺理成章,也算幸运之极。
从长远看,从真正的文学史上看,则文学奖对于文学的意义有限。古今中外,屈原、曹雪芹、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谁得过什么大奖?即使得过也早被历史所遗忘或者忽略。
我们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重奖而轻文学,视境外大奖如神明,视本国的文学劳作如粪土。这里有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化虚无主义,有急于走向世界的浮躁心理,有庸人的无知,也有依靠境外的认可来给自己壮胆的怯懦……
所以我多次套用一个电视广告词:某某某某大奖办得好,不如文学作品好。
诺贝尔文学奖、文学、政治
诺贝尔文学奖是目前世界上影响最大的一个奖项。诺贝尔文学奖多次与一些国家的政府发生政治的龃龉。原因之一是诺贝尔文学奖是北欧瑞典文学院的有关院士们决定取舍的。他们1960年代给苏联的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发奖,使帕斯·捷尔纳克受到苏联官方极大压力,被开除了苏联作协会籍,他只能选择拒奖,而晚年的赫鲁晓夫则对此事感到愧疚。
后来此奖发给了苏联的索尔仁尼琴,苏联政府的反应则是吊销了索的护照。
诺奖也与苏联有过较愉快的打交道的记录:发奖给萧洛霍夫,萧是苏共中央委员,曾跟随赫鲁晓夫访问美国,被赫称为他们的文化的伟大代表。
同时诺奖也有选择西方国家的左翼作家的记录。1979年,诺奖给了当时西德的伯尔。德国政府并不欢迎,这是时任驻华大使的作家厄温·魏克德对中国作协一批人说过的,但德国总理科尔还是登门向伯尔表示了礼貌的祝贺。
在中国具有重大影响的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则碰到更多的麻烦。美国政府曾经拒绝他的入境。1986年春我在纽约参加48届国际笔会时,美国作家为此事向出席致词的国务卿舒尔茨强烈抗议,哄了个不亦乐乎。
诺奖奖过葡萄牙共产党员、阿拉法特的好友、作家萨玛拉贡。
诺奖已经与中国方面发生过一些问题,留下了歧异的记忆,曾被认为它们在政治上是不怀好意的。此次给莫言发奖,比较起来,算是有较高的认同度。
主持诺奖的瑞典学者不承认他们发奖有政治动机,但仍然看得出他们的政治倾向。中国作家也没有几个人承认自己是为政治写作,但也能看出作品的政治含义。问题是对于优秀的文学成果来说,更重要的是生活,是心灵的倾吐,生活与心灵不可能绝对地摒除政治,但生活与倾吐却更加宽泛丰沛、更加原生态、更加直观、更加富有多义性、弹性,阅读与讨论起来有极大的解释空间。例如《红楼梦》。中国的作者与读者有足够的经验,知道狭隘地阐释文学作品有多么愚蠢,多么有害,多么可悲。
莫言获奖是一件好事
无论如何,莫言获奖是好事。它鼓励了在“网络时代”文学将会式微的鼓噪声中对于认真的文学写作的坚守;它表达了对于莫言的熟悉本土人民生活、富有艺术感受与想象能力、井喷式的创作激情与坚持不懈的劳作精神的肯定;它表达了人们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关注。
一些人,先是赌咒发誓地否认任何国内作家获此奖的可能,后来又一再提醒奖了也只是奖个人,与你中国或中国文学无关。其实任何一个作家的成果都不可能完全脱离开当时当地的人文环境,在高度肯定莫言的时候,我们不会忘记与莫言同时代的中国作家,例如韩少功、贾平凹、铁凝、王安忆、余华、张承志、张抗抗、张炜……(以姓名汉语拼音符号为序)
接着出现了痛批莫言与另一个华裔获奖者的文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莫言等作品见仁见智,有所期待,有所不满足,这是很正常的。第一,他确实写得很好,早在三十余年前,我读了莫的《爆炸》已经感慨于他的艺术感觉的细腻与敏锐,并叹息自己的年岁日长。第二,他的写作绝对不是无懈可击。第三,文人之间,互不买账,乃是常态。
至于说莫的作品是皇帝的新衣,则莫如说许多大权威包括此大奖“新衣”,有它的另一面,即破绽的一面。岂止是莫言被嘲“新衣”,在托尔斯泰眼中,莎士比亚剧作也是“新衣”。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眼中,屠格涅夫与别林斯基都很烦人。重要的诺贝尔文学奖,二战以来,一年一个得主,至今67年过去,有几个在中国获得了巨大的影响的?你能说出几个人的名字来?
视某奖及其得主是神明,那是无知与幼稚。动辄虚无化本国的一切,则是幼稚加上了粗野与卑贱。得了奖就顶礼膜拜,那是暴发户的天真。国人得了奖就百般贬低,是偏见的搅和。这是一个文学话题,应该足够文学地实事求是地思考与讨论它,不能把它庸俗化、泡沫化、八卦化了。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