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主流看法有两种:激进些的说中国的症结在于"自己不长进","乃至道德都不对的",应该连根拔去,整出沃土来栽培西方先进伦理;沉稳些的则试图调和中西,以求通融;而梁漱溟却提出了独特的观点。
他以为,人类有三大文化路向:即"向前而要求"、"变换自己的意思调和持中"、"反身向后要求",分别以西方、中国和印度文化为代表。用个比喻,有人得了间漏雨的小房子,西方文化是想尽一切法子补好漏洞;中国则是调整自己的心态,将漏雨化作一种诗意,做到随遇而安怡然自得;印度更干脆,如鸵鸟般把头扎入沙中,取消这个问题。
梁漱溟认定,尽管目前东方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几有断绝之虞,但这却是暂时的,中国文化不仅仅不应该断绝、也不会断绝;不仅仅会在中国复兴,实现中国的富强,更是会走向世界---正如古希腊文化在近代西方的命运一般。
他的努力不在于"成功",而在于宝贵的"真"
自认开悟的梁漱溟现在已经坚信,自己就是那个两千五百年后在危难关头复兴孔子思想的人。这种自信在1942年避日军从香港逃到广西后写给儿子的信中表达得很明白:"孔孟之学,现在晦涩不明,而弘扬重光之任,除我外,当世亦无人能做。"
自然,这封信引起了不少人的嘲笑,说他狂妄不自量。但梁漱溟毫不理会,只是根据自己的理想,一步步做去---他认为,光写在纸上不能落实的思想绝不是真理。本着对儒家文化的"新认识"、"新设想",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脚踏实地的改造社会:办学、乡村建设;同时,为了天下生灵,他一次次风尘仆仆地于国共两党间奔走疾呼,苦口婆心地想促成和平、弭灭战火……
民国中后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梁漱溟都是不能忽视的一个人。当然在不少人眼里,他很有些迂腐。这种迂腐当年在曹州办学时便可见一斑:为了倡导财产公有的观念,他实行学生自愿交纳学费的制度,三个月便导致全校瘫痪,还落得学生不交钱却嫌伙食不好的埋怨,只好辞职了事。后来在国共两党间劳而无功的弥合,时常搞得两头受气,忧国忧民的同时多少也显现出这种天真。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1949年,国民党陷入绝境时出这样的提议:凡是国民党高位者,自认失败,对不起国家人民,一律随蒋介石下野,"闭门思过".
也许梁漱溟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些努力根本无济于事,但在他看来,这正是真正的儒家精神:真诚。这种精神的根本应该是孔子说的,人人心中皆有善性---他以为后世几乎没人能理解孔子的本来精神,而多宗于荀子的性恶论,以至多从外面用力,约束限制猜忌防备,失尽了那份最宝贵的"真".
梁漱溟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们怎么看待自己的传统文化
被赶下政治舞台后的几十年,梁漱溟退回了书斋,做起了"书斋里的学问".撰写一生总结性的着作《人心与人生》和《东方学术概观》。再看梁漱溟理论,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所有人都得承认这个事实:他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怎么看待自己的传统文化。
梁漱溟心里,佛儒原是一样,都是救世的手段,不过目前需要的只是儒学罢了。在他看来,众生皆是悲哀,他说过:"我并不以人类生活有什么好,我很晓得人类是无论如何不能得救的,除非他自己解破了根本二执---我执、法执。"他眼中,众生皆苦,农民苦、工人苦、军阀苦、政客苦、文人苦……当然他自己一样也苦。
1988年,梁漱溟的人生大幕垂下,最后一句话是:"我累了,需要休息。"除了等身的着作,他为我们留下一个问题:他真是最后的儒家吗?
或者应该问:儒家,真的到了最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