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情歌风靡一时,其中一首题为“最好不相见”者,尤其受人喜爱,特别是经电影《非诚勿扰2》的渲染,它越发火爆,可谓家喻户晓。这首情歌是这样唱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只要曾经接触过、读过几首仓央嘉措情歌原作的人,一看便知这是“赝品”,因为传为仓央嘉措留下的六十六首“情歌”,与其说是情歌,倒不如说是民谣、格言,它们都是四句一首的短歌,其中绝没有要从“第一”数到“第十”的长篇。
毋庸置疑,这首“最好不相见”是今人的伪托。有趣的是,它也不完全是一首空穴来风之作,因为仓央嘉措六十六首情歌的最后一首说的也是“最好不相见”这个意思,它应该就是现今这首“最好不相见”的“原形”.被称为中国藏学之父的于道泉先生是世界翻译、解读仓央嘉措情歌之第一人,他于1930年是这样用白话翻译这首情歌的:
第一最好是不相见
如此便可不至相恋
第二最好是不相识
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不言而喻,这两首情歌之间有明显的渊源关系,今人喜欢的这首“最好不相见”确实是根据仓央嘉措的这一首情歌演变而来的。实际上,这首情歌的精华也就是这前两偈,后面从“第三”到“第十”的八偈不过是前两偈的重复和唠叨,实在可有可无。从二者的文字来看,今人“创作”这首有时也被称为《十诫》的情歌时明显抄袭了于先生的译文。
于道泉先生翻译仓央嘉措情歌时才二十余岁,也曾是他那个时代的一位浪漫的新诗人,他翻译的情歌经常不按字面意义直译这些情歌,而是按汉文新诗的风格对它们作了创造性的加工。如果让一位冬烘的语文学家来翻译“最好不相见”这首情歌,那么,它的面貌或许应该是这样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
失落心思(相恋)无意义
第二最好不相知
生起心病(相思)无意义
同一首情歌迄今已有很多种不同的翻译,例如曾缄先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曾将它用文言翻译为: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于道泉先生的高足庄晶先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则用很口语化的风格将它译作:
压根没见最好
也省得神魂颠倒
原来不熟也好
免得情思萦绕
比较而言,从意义到风格无疑还是于道泉先生的翻译最好。
对眼下这首传诵甚广的“最好不相见”究竟想表达什么样的意思和它为何会如此风靡一时,于此不想妄加揣摩,然对仓央嘉措之原作的寓意倒是很想一探究竟。仓央嘉措被认为是一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达赖喇嘛,甚至背负好色、放荡的恶名,然何以在这首情歌中却传递出完全相反的信息呢?
不与女人“相见”、“相知”是佛教的主张,据传是佛陀入灭前对比丘们的警戒,把它写入“情歌”与仓央嘉措作为观世音菩萨转世的身份也非常符合。佛经中说“一切女人,皆是罪恶之所住处”,她们淫欲难满、不知厌足,不但自己难以成佛,而且还是比丘们成佛之障碍,所以要远离对女人之爱想。《大般涅盘经》中有这样一段话:
“阿难问佛:如来灭后见女人云何?佛言:勿与相见,设见勿与共语,设共语当专心念佛。”
显然,仓央嘉措这首情歌的大义与佛陀入灭前对阿难的这段开示传递的是同样的信息。如此说来,我们似不应该把这位苦命的达赖喇嘛看成是一位离经叛道的转世活佛。
当然,仓央嘉措的这首情歌也未必与《大般涅盘经》中的这段话有必然的联系,因为类似的歌谣也屡见于西藏的民间歌谣之中,例如:
第一只要一相见
称心如意美眷属
第二不得亲近故
心中即生大伤悲再如:
第一光彩眩人目
犹如黄色油菜花
第二采于手中时
亦就止于掌中物
这两首西藏民谣虽然不能说和仓央嘉措的这首情歌完全相同,但不但用“第一”、“第二”这种句式二者相类似,而且它们所说的内容也有共通之处,表达的都是女子虽好,但最好不相见、不相知,以免自寻烦恼,徒生伤悲。或许仓央嘉措的所谓“情歌”本来就是西藏民间歌谣的集成,而他本人也许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是一个沉溺女色的“花喇嘛”.对他的这些情歌,我们实在有必要作认真细致的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