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Wikileaks公布9.2万份据说是美军和联军在阿富汗作战的“绝密日记”,网站创办人声称这些日记“极其震撼”。影响足以和揭露美国不能战胜越战的报道相提并论。各大媒体多参照上述观点,认为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因而备受压力。其实,日记没有提供任何新信息,只是再次提醒了巴基斯坦并非美国反恐忠诚盟友的现实,英国更直接抨击巴国“出口恐怖主义”,令巴基斯坦再次受到外交压力。巴国总统扎尔达里刚访问英国,部分原因也是要重新建立和西方的互信。问题是,巴基斯坦究竟是一个“国家”,还是充其量只能作为一个松散部落联盟,已经殊难定义。须知它一直名列美国的“失败国家排行榜”前列,足以和索马里、阿富汗等相提并论。和美国反恐对着干的巴国派系,中央政府就对付不了。
德奥班德学派衍生本土塔利班
众所周知,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的“塔利班”意即神学生,原来外间认为他们的思想完全来自沙特阿拉伯的瓦哈比(Wahhabism)教派。其实。他们的思想传承颇为复杂,同时糅合了南亚次大陆甚具影响力的逊尼派激进分支:德奥班德(Deobandi)学派。该学派起源于英国殖民时期的伊斯兰复兴运动,既体现了反殖倾向,也反映了穆斯林对印度教的抗拒。在印巴分治后,该派成了巴基斯坦激进精神领袖,在巴国第二大族群普什图族当中,占主流地位。苏联入侵阿富汗后,大批沙特志愿者进入巴阿边境,德奥班德学派开始和本·拉丹信奉的瓦哈比教派合流,保守化倾向大大加强,也令巴阿两国的普什图族人进一步结成一体。
塔利班当年忽然崛起,完全是因巴国政府幕后全力支持普什图族跨境“立国”。这样一来可疏导国内激进力量,二来可拉拢国内普什图人支持,三来可在美苏同步撤离阿富汗的情况下填补权力真空,挑战印度当地区霸主。换句话说,这根本是一股具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巴国本土势力,除了部分走到阿富汗打游击、立国,也有相当部分留在巴基斯坦,有些在边境地区声援阿富汗弟兄,也有些渗透进政府,加上当年力主支持塔利班的军情人员和他们结成共生关系,更有尾大不掉之势。塔利班兴起时,在位的巴基斯坦总理贝娜齐尔·布托被视为亲西方人物,但她却称塔利班为“好孩子”;贝·布托的前任齐亚将军曾大力发展德奥班德学校,后来这些学校“兼教”瓦哈比主义;她的继任人谢里夫也曾安排边境警察培训塔利班武装。可见无论谁当领导,都不可能无视上述势力。
西北部落酋长区变成“非国家个体”
“9·11”后,塔利班被逐出喀布尔,但没有崩溃,只是退回巴国西北边境,即瓦济里斯坦地区。只是美国急于向伊拉克开战,情愿对阿富汗战争敷衍而已。瓦济里斯坦是普什图人的主要聚居地,历史上曾作为英俄势力缓冲区,后来成为巴阿边境的三不管地带,当地七大部落领袖多信奉德奥班德派,享有自治地位,从来不受巴国中央政府管辖,被称为FATA(联邦直辖部落区)。穆沙拉夫配合美国反恐,普遍被普什图族视为出卖一手扶植的塔利班,其考虑之一,除了是美国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炸回石器时代”的威胁,还希望在美国协助下占领FATA,因为其领袖已尾大不掉。然而巴军虽然开进FATA,却擒拿不了多少塔利班高层,反而激起当地部族领袖严重不满,令“巴基斯坦反恐”变成和部族武装的内战。冲突让政府军伤亡惨重(不过未被美国认可为反恐盟军伤亡),还进一步刺激了塔利班和FATA结合。估计塔利班成员有超过1/3来自巴基斯坦,即使在“9·11”后,FATA“学校”依然源源不断输送青年学生,让塔利班持续获得人员补充。
2004-年,伊斯兰堡政府军终于和FATA部族武装爆发全面战争,七大部落干脆宣布成立普什图人自己的“瓦济里斯坦酋长国”,作为梦想中的包括阿富汗全境的“普什图斯坦”(Pushtunistan)一部分。由于当地复杂的地理环境和部族宗教政治,巴军不但作战失利,国内其它激进势力也越来越同情塔利班。内忧外困下的穆沙拉夫政府唯有和FATA妥协,在2006年签署《瓦济里斯坦协定》。协议具体内容没有公开,但根据各方信息,巴国政府承诺停止军事行动,撤走政府军,让部族组成专门机构自治,还同意赦免一批与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有联系的武装人员。作为交换条件,FATA停止对巴基斯坦攻击,承诺不再跨境进入阿富汗袭击,遣散境内外国“圣战士”。穆沙拉夫不愿承认签署了协议,塔利班领袖奥马尔却公开对协议表示“欢迎”,因为得到了“塔利班化”的新根据地,对阿富汗进可攻退可守,让美国面子大失。后来协议名存实亡,中央军还是不时干扰当地,但是都无功而还,反而令西北部落酋长区的“非国家个体”身份愈加巩固。
反塔利班:巴国政客的噩梦
究竟巴基斯坦塔利班-军情体系联盟的实力有多大?对此我们必须再次讲述巴国内部广为流传的阴谋论:前总统穆沙拉夫虽然是军事强人,但他三令五申“去塔利班化”都成效微忽,于是年前贝·布托以“西方更信任的民主斗士”姿态高调回国参选,为了突出和穆沙拉夫军事独裁、反恐不力的差别,特别开宗明义要强硬对付“基地”和塔利班。对瓦济里斯坦酋长而言,在穆沙拉夫治下,辗转得到前所未有的自主地位,国际重要性大大提高,却无须受塔利班或“基地”控制,自是最美好的时光,因而对贝·布托十分忌惮,据说就是谋杀她的头号嫌疑犯。贝·布托的死,除了有酋长的忌惮,也有巴国情报人员的内部盘算,他们担心当年也支持塔利班的知情者贝·布托为了向美国示好,把一些亲塔利班军官的名字交出去,唯有先下手为强。
到了今年,类似威胁延伸到更多地区层面的领导人,例如有温和普什图族政党人民民族党希望走反塔利班路线,支持巴西北边境省改名为“开伯尔-普什图省”,结果经常遭塔利班以自杀式袭击报复。信德省的统一民族运动党议员海德尔被暗杀,据说也是塔利班所为,原因就是他不赞同宗教主义,而他的政党主要代表印巴分治时留下来的印度后裔,也早不为激进势力所喜——自从大量西北边境的普什图族人移居信德省,双方矛盾早就白热化。
中国也不能影响巴国激进势力
在这情况下,美国期望巴基斯坦中央政府大力反恐,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就是与巴基斯坦更友好的中国,也不能确保巴境内华人安全。自从巴基斯坦宗教势力兴起,巴基斯坦官方和边境部族之间,对华观感有颇大反差。近年中国投资的瓜达尔(Gwadar)港和高玛赞(Gomal Zam)水坝,就是最佳实例。
瓜达尔位于巴国俾路支省西南部,原是阿曼苏丹国领土,1958年才被巴基斯坦接收,是巴国国内文化最多元的地区之一。中国从2002年开始,在当地投资大型基建。希望把它建成深水港,以便北京掌握“泛喀喇昆仑能源走廊”的控制权,日后瓜达尔也可变成抗衡美国和印度的深水军港,供中国海军使用。至于高玛赞水坝,则邻近巴基斯坦西北边境,一度由中国民营公司负责兴建和管理,是北京以隐蔽方式掌握别国资源的新尝试。
然而,这两个项目都得不到巴基斯坦边境部族的支持,除了因为基建破坏当地文化和保育,更反映了当地民众的反华潜意识,结果中国工程师多次在两地遇袭、被绑,有的被公开,也有不少案例按下不表。最轰动的那次发生在2004年10月,造成华工一死一伤,此后中资公司完全撤出高玛赞,水坝现交由同属穆斯林国家的土耳其负责。袭击者既有原住民,也有塔利班余党,2004年10月袭击的策划者马哈苏德(Abudullah Mehsud)即曾任塔利班军官,一度被美国囚禁于古巴关塔那摩基地。马哈苏德的身份除了前塔利班成员,还有更公开、也更受当地人尊重的地位,即西北酋长国之一的南瓦济里斯坦(South Waziristan)军事领袖。
基于上述背景,美国不可能幻想通过巴基斯坦政府打赢反恐战争,它期望的只是直接控制巴国西北边境而已,哪怕为此肢解巴基斯坦也并非不可能。阿富汗那份日记的出现,虽然令华府有点尴尬,但客观上也帮了它的忙,因为此刻美国需要证明的并不是它能打赢阿富汗反恐战争,而是要证明这真的是一场值得打的战争。通过“泄密门”的包装,巴基斯坦有内部势力支持塔利班这普通常识登上国际头条,重新塑造了“塔利班一‘基地’恐怖集团”这个强大敌人,对必须继续留在阿富汗的奥巴马而言,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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