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深处，藏着一场三十年前的旧梦，只要来兰州，望到五泉山，思绪就会浸入那场若有若无，近乎飘邈的梦境中……

　　

　　在我说来，兰州并不陌生，在这里，我曾经学徒、转正，满怀奋发的度过了十年。毕竟是尚未改革开放的那个年代，留下的只是与后来一点也对不上形影的旧记忆。调离兰州又十余年后，我所处的小县城还没有春节灯展。一年春节后，和朋友们相约，蹭一家国企大轿车到兰州观看正月十五灯展。

　　

　　正月十五彩灯是在兰州五泉山公园展出的，据说是四川自贡灯师的手艺，神龙猛虎，人物画卉，种类繁多，造型色彩绝对给我们初次观看的人们是极为震撼的享受。只见灯山叠嶂，人海汹涌，我们都出了一身汗，才挤回到要蹭的大骄车边。也是余兴未尽，我回头望去，灯光依然如烈焰炽热，尘土依然似阵云腾起，一派红尘深处的景象。在我正欲收回望眼时，突然间一抹奇异感飘入眼帘：在与灯展不衔接的靠山亭边，升起一盏淡淡的灯，与它相应，每一小段，亮起一盏灯儿，前后相接，首尾呼应，渐行渐远，千百盏灯儿逐渐升高，直奔山顶而去。苍峰深重，夜色浓郁，望去别无所见，只有一盏盏灯悬在夜空，升腾，再升腾，仿佛冥冥中有一双巨手在牵着扯去，隐入到遥远遥远的银河之中。自己的理性告诉我，灯链尽头是五泉山顶的三台阁，但梦想告诉我，那里飘逸着神话一般的浪漫。

　　

　　这个神话是自己营造的，也是自己心灵深处蕴藏的。在一个人独处时，多少次我步入这弥漫着虚诞的境地，去感受茫渺如刘阮入天台山的故事。使兰山在我心中的感觉不断开阔且浓重，铸成一场神奇的大梦。

　　

　　终于有一天，好友若雨听说后笑道，这真是件容易的事情，让我陪你去寻梦。处暑后－天的早晨，我们踏进五泉山，登上索道，去寻找遗失在这里的那个长梦。

　　

　　索道拔地而起，峰嶺极为峻峭，坐在车厢里体味着的只是时空的穿越。滔滔长河渐渐变作一带蜿蜒，摩天楼群渐渐缩成数堆积木，这里是我们曾经办展览，采播个人专访，参加书画论坛的省城吗？高高在上的省城从嶺头望去，不过是弹丸之地啊！索道车厢仍在飞越苍嶺、杂榛与丛草，几经转折，在叹息声里，到了三台。

　　

　　平岗，茂林，这里莫成就是梦境？与梦中不同的是，其上高耸着一座据说是四毁复建的魁星阁，魁星君手挥斗笔，似乎正在提点金城文人。我忝列读书人之间，却无功名到梦中。

　　

　　而与梦中之境暗中切合的竟然真有两处。一处是从山下逶迤而来的覆顶长廊。穿越山涧，穿越群岗，附嶺依坡，万阶擁攒，直达三台。姑且不论廊柱整装，飞檐掠空，也不说深黄琉璃瓦覆盖长亭，宛若逰龙飞腾，只是廊柱上镌刻的无数幅名家楹联，依次读去，让人感受到迴荡的墨香文气，直教人不忍移趾离去。

　　

　　另外一处与梦中之境暗中的是一条林间小道。这里树木高挺而茂盛，不乏槐柳，也不缺杏梨。最可人的是高大茂密的树下，生长着虽是秋天，犹显新绿的细草，密密层层，犹如碧毯。其上便是曲曲折折伸向林深处的一道石径。石径上最宜友人相伴，款款而行，听鸟鸣，克野趣；看蜂舞，感物理……走入林深处，绝非林尽头。愰然又是一方别样天地，石径依然伸向林深处。似乎是无尽的小道连接着未知的世界一般。几乎在我们的茫然间，林梢外，突出一角佛塔，才知道这里藏着一院普照寺。顿时，风檐铃语，佛堂诵经，悠悠的荡来，大有晨鐘暮鼓，省人尘梦之慨。
 

　　

　　一路走来，最如梦境的却是兰山品茶。我们不去听从揽客的呼叫和路旁的酒招。不经意间，逰伴带我走进一处面对深壑的小院子，在一排排穹庐似的小房间里解包小住。若雨说了数次，这次终究等来了为我举办的茶道。吩咐好用水，只见她运皓腕，动笋指，自来布茶。先是铺平茶垫，然后，轻拭茶具，摆正香匣，放入龙涎之香，开啟茶罐，取十五年藏茶，再配上十年陈皮，注入山泉之水。杯洁茶醇，香气习习，双手敬茶，我举杯三嗅茶香，一饮而尽。

　　

　　佐茶之食有陇南核桃，兰州凤桃，此种茶点，味儿轻淡，不夺茶香。佐茶之话有乡土俗语，经典心悟，文章构思，反正，数句之后，却能心境空灵，不及功名利禄，惹人心烦。不觉间午饭上桌，也只是土豆浆水，园中蔬菜。果腹后相视一笑，谁能相信这里竟是省城边上的兰山啊。

　　

　　自觉得全身心走进了梦境，又觉得还是意犹未尽，倘若还能保持住些许童心，他日，约三两好友，薄暮上山，倚栏拨叶，尽揽滿天晚霞，落日镕金；抑或夜半登高，扶着魁星阁石栏，细观东山霞光，一轮朝阳。那才是尽揽梦之全境，大笑于三台阁上了。

　　

　　（焦玉洁　2023.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