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说“让姐姐看一下”,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子已经掀开了。
我看着她,左腿截到了骨盆,右腿截到了膝盖上端,她像是被拦腰切断了。
我下意识地说“这太让人心疼了”。
又立刻反应过来,不,我19岁的时候,绝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身体,不会想要听到任何反应:同情,震惊,嫌恶,心疼……不。
但她只是看着我,笑了笑。
她的腿不断感染,分十几次,从小腿开始一次一次往上截肢。
这之前,她是个普通的中学生,手腕上戴得花红柳绿,有点嫌自己胖,对父母挺叛逆。
地震发生的时候在上化学课,这姑娘正偷偷拿出手机看呢。
听见老师喊“不要动”,她以为她被发现了,一惊,抬头。
就这一下,地裂开了,她“直接从课桌上掉了下去”。
她被压了50多个小时。
她那张照片是记者拍的,记者拿着相机,趴着,对着她,说“看这儿,看这儿,等下领导就来了”。
她当时心情相当不好,就说了一个字:“滚”!
她后来画画,画的就是这张自己压在废墟下的照片,你可以看看那张画里的眼睛。
玉树地震后,别人让她给灾民“画个新家园”。她不画,她选择画这个,“这样才是对他们的安慰”。
截肢后,她没不高兴,还嘻嘻哈哈的,说“一点都不疼”。她都没觉得失去了腿,自己想动一下腿的时候,就跟爸爸说“你帮我挪挪那个脚”。
这是幻觉,但后来痛越来越厉害了。
已经没有了的腿,在她的知觉里仍然存在,她觉得被割去一块,又被人重新缝合。
她满脸是泪哀求大夫给她止痛。
医生说这种情况下是不能给麻药的。
她太疼了,把输液的软管系在自己脖子上想自杀,但还是活下来了。“有时候哭哭就睡着了,早上起来还是嬉皮笑脸的”。
“有人说,我真没法想象我在你的处境下怎么办?”她笑一下,“如果你是我,也能承受。人是逼出来的。”
疼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她的同桌去世,她喜欢的男生去世,然后是她奶奶的死。
然而,“我再也不能跪在她的墓前”这句话让我心里一沉。
她不喜欢白天,“晚上谁都睡了,世界才是我的”,她说。
我知道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她会揽镜自照,我问她“你会对自己的身体生气吗?”
“这是残疾人最常有的感觉。”她说。
我没有经历这么大的痛苦,我无权安慰,只能对她说,“史铁生说,如果残疾意味着不完美、困难和障碍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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