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上拳击学校呢?这么晚都吃不上饭,孩子该饿坏了。”我并非完全是为了搜集情报,将心比心,谁的孩子也是孩子。
“听说拳校最优秀的学员可以到日本进行训练。孩子想出国,咱一个穷工人,又没有别的出路,全靠他自己奔了!这带鱼还是春节发的,若不是公家给,谁舍得买这样宽的带鱼吃!每天煎一段,专为小东补身体。”瘦女人将带鱼翻了一个身,把空气搅得浓腥香热,鱼段黄得已无可再煎。
好无聊。好尴尬。可我不能走。
对面桌上有一个花布包。正确地讲,是用许多碎布拼成的一个录像机套子。布套热闹而火爆,有二踢脚般的喜庆气氛。只是因了它的鲜艳恍然使我觉得那包裹中是一个婴儿。
周东的妈妈突然将手指横在腮帮一侧,好像一柄牙刷:“那打人的孩子的伤痕,是不是这样的?”
也也立刻跳起来说:“就是就是。”那模样活像他出的谜语被人猜中了迷底,竟很有几分遇到知音的得意。
那根手指很长,带着阴影横在脸上,很凶恶。
那女人刚想说什么,忽又泄了气。她想说什么的时候,我没在意。她一泄气,倒引起了我的警觉。
何事不可以对人言?
“您见过这孩子?”我问,话出口又觉得冒昧了些。
“不认识。没见过。我哪里知道。”她连连否认,手在围裙上蹭了正面蹭反面,好像手掌是一柄刀。
这否认似乎太多了一点,大人对大人,原不必如此。
静默。较之刚才,更令人难耐。
但我一定要等下去。
终于门响了,我们的身高都不由自主地向上拔出一截,仿佛那门是一道符。
周东走进来,脸红得不可能再红。放了学就去打拳,至今还没吃饭,真够辛苦。
“鱼!好香!妈妈,我——”突然,他像被人强行塞人一个鸡蛋黄,半张着嘴,噎在那里。
他看到了我们,看到了也也那张肿胀若笆斗一样的脸。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力求冷静、客观和公正。我需要观察。不带任何偏见不先入为主不掺杂感情色彩。
我不动声色地开动起直觉的雷达,捕捉哪怕是蚊蝇般的异常。
那孩子惊愕。
惊愕很正常。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被人打成这样,自然应该惊愕。但这清俊的少年突然不再惊愕,脸上出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毅与顽强。他很清晰很强硬地说:“不是我。”
他的全部伪装在这一瞬间,蓑衣似的从肩上滑落。他毕竟还嫩。他没有表示噫唏的同情,没有询问打人的经过,首先想到的是自我开脱,这是最初级阶段的欲盖弥彰。
他的母亲轻松地吁出一口长气,痛快得从脚后跟直贯到颅顶:“不是你就好。吃饭吧!吃鱼。”她瞟我们,眼珠像两艘游大的驱逐舰。
“我没有问你,又没有说是你,你为什么就说不是你?”对这孩子的愤懑,对这家长的姑息使我语无伦次,像说一段蹩脚的绕口令。
周东距离我很近,近得我看得清他唇上极细的须。也也上学年龄小,品学兼优又曾跳过级,与这孩子不是一个数量级。
周东出人意料的镇定:“您领了一个被打的孩子到我家来,当然是怀疑与我有关。不是我干的,我当然要把自己择出来!”
轮到我瞠目结舌。他说得很有道理,简直无懈可击。但正是这种天衣无缝,令人生疑。做为一个少年,回答的速度太快。
“我并没有说是你。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你是否知道一些情况。”我不得不退攻为守。
“我既不是打人者又不是被打者,我怎么会知道当时的情况!”他的话滴水不漏,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
“但你每天早上都要到路边去,今天早上也很可能看到些情况。”我咬住问。
“我去是去了,可我没看见。我已经有二十天没看见他们,为什么今天就一定应该看见?”男孩子突然委屈起来。
二十天这个数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作为也也的普通同学,这份关心是否过于精确?况且在打人者不多的话语中,也鲜明地出现了时间概念。这其中,可有蛛丝马迹的联系?
“听说你说过让也也和维娅从你家门前的丁字路口过?”我问。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