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爹妈就生我一个。起这个名是想引个弟弟来,可惜到老也没有……”虎姐垂下眼帘。
想想也可怜。一个独生女,离开家乡告别双亲跑出来这么远!丁宁想起那七天海浪般翻滚的简易公路。最初一二天,她还多少有些诗意地构思给男朋友的信:“请你在地图上仔细寻找一个我未来的工作单位,注意不要找到国境外面去……”到了最后两天,她一声不发死气沉沉,几乎没有力气进行最简单思维了。
“你从家里来一共坐了多少天车?”丁宁心有余悸地问。
虎姐认真地边算边说:“到县上用了两天。我见县城就挺好,问他,你那部队就在这儿吧?他说,还得走。到省城又用去三天。我一看,更好了,就说,这回该站下了吧?他说:还得走。又坐火车,等下了火车,我看看也还行,心想这次是说什么也到了。没想到他一句话,还得往前走……坐汽车到第七天份上。车停了。我说怎么不走了?他说,到了。我说不行。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啊,还得往前走。他把我拉下车说,你是想走也走不了,这是留守处专门安顿你们的,我是想不走也得走,到山上一线哨卡去,从这里还得再坐七天汽车……”
虎姐不吭声了,抬头向远处望去。
在那极远的天际,飘浮着若隐若现的笛气。在那幽岚之上,突兀着象刀锋般闪亮的山影,那是昆仑山千古不融的冷雪反射着冰冷的阳光。丁宁注视了一会,便觉得两眼酸痛,象被电焊的弧光刺伤。
“这么说,是他把你骗来了?”
“也不是骗。他原说过到他队伍上要走小一个月,我总以为他在耍笑话。谁知中国还真有这么远的地方。”虎姐说着,把目光从山峦收回,又投向屋里。
屋里挂着“他”的相片。一个有着茂盛连毛胡子的慓悍军人,正眯着双眼,注视着他年轻的妻子和新来的女医生。
一只羽毛蓬松的大母鸡,蹒跚着走过来,围着虎姐的腿咕咕叫着,然后索性就地趴下,用脚爪扒出一个浅坑,乍着鸡毛掸子一样的翎羽,焦灼地寻觅着并不存在的谷粒。
“医生,你能给人看病,能给鸡看病吗?”虎姐很郑重地问。
“这个……”丁宁难以回答,又不忍让她失望:“要是感染炎症,可以用抗生索试试………”
“不是啥炎症,就是这鸡要抱窝。”她忙解释。
“抱窝不是病,是鸡的正常生理现象。就象女人要生孩子一样。”丁宁力图说明白。
“可抱窝的鸡就不下蛋了!”她拉丁宁走进她屋里,抢白了一句。
和丁宁的宿舍一模一样的内部格局。只是她的床铺摆在和丁宁相反的位置。也就是说,她们俩的床紧贴着同一堵墙壁。当然,那是张双人床。
她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打开箱子,只见一个个白纸团安放在锯末之中。丁宁想起北京工艺美术商店卖的玻璃花瓶就是这样包装。她有些炫耀地打开一个纸包,是一枚硕大端庄的鸡蛋;又打开一个纸包,又是一枚硕大端庄的鸡蛋。
“哟!这么多鸡蛋,是留着坐月子吃的吗?”丁宁问。到处供应紧张,鸡蛋可是稀罕物。留守处家属口粮定量每月只有二十斤,一般人也省不出粮食来喂鸡。
“啊哪……还没有呢……这是预备给他带上山的。”虎姐脸红了,显得很媚气。
七天汽车,一千多公里犬牙交错的惊险山路,这些鸡蛋都是铜的吗,还可以试一试。但丁宁不愿伤这少妇的心。
虎姐疼爱地翻拣着鸡蛋,用光滑的手指肚摩擦着粗糙的石灰质蛋壳。“过两天就有车到他们站上去,可我这蛋还没凑够一百呢,你说咋整?”她真心实意焦灼地跟丁宁商量。
“有多少就带多少呗,反正路上也得有碰破了的。”丁宁笑她太死板。
“路上归路上。打我手里送出去时,得是个整。”虎姐很执拗。
“那只有跟邻居家先借上几个。第三借人东西用过了,当面归还切莫遗失掉。”丁宁连说带唱地给她出主意。
“不。”虎姐挺干脆地拒绝了。丁宁不知道是因为虎姐自知舆论批评,估计自己借不出来,还是非得是自己喂出的鸡下的蛋方显出情深意切。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女人们可以生孩子,却不会下鸡蛋。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