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衣着考究,仍然戴着精致首饰,并且笑着说:“他们都说,22个侄孙之中,你最像我。”
“是吗,”细全也笑,“像一点点就好了。告诉我,姑婆,一个人怎么会富有起来。”
“一起喝下午茶一边谈好吗?”
她绝口不提病情,细全也乐得不说。
“开源,同节流,还有,绝对不要赌博。”
细全说:“听说到了某一个时期,钱会生钱。”
姑婆笑了,“年纪轻轻,老谈钱,多庸俗。”
“可是我朋友有四岁孩子,已会说:‘给我多点钱’,他常跟大人出外购物,知道钱的好处。”
姑婆笑说:“细全,有你在,真不愁寂寞。”
细全忽然觉得她行了善事。
姑婆接着说:“到了某一地步,钱亦无用,所有身外物终于不能带走,五十年后,不知谁住在这间屋子里。”
细全连忙顾左右,“看,姑婆,有大邮船经过河道。”
姑婆说:“你且休息吧。”
大学里有林华苓基金,通过关系,细全得到临时旁听学位,每星期上几节课,十分理想。
数日后,她发觉有一年轻人时时上来看姑婆。
他叫朱天文,是会计师楼的一个伙计。
朱天文英俊、聪明、斯文有礼,可是细全直觉上不喜欢他,认为他有目的。
一日,姑婆问细全,“你觉得天文如何?”
细全想一想,“十分聪明,不太聪明一点了吗?”
姑婆只是笑,“奇怪,聪明人往往最不喜欢聪明人。”
细全不出声,她才不算聪明呢,表兄弟姐妹中,最笨是她;女同事中,相貌学历她都不差,就是没有人追求。
朱天文不会看不出来。
一日放学,出得校门,不见司机,只听有人叫她:“细全,这边。”
一看,是朱天文坐在跑车里叫她,她直觉姑婆出了事,连忙问:“有什么不妥?”
“医生在家里。”
细全立刻责问:“怎么不到课室来叫我?”
“我觉得情况还不算严重。”
“下次你让我决定什么是严重什么不是。”
朱天文看她一眼,不予分辩。
到了家,细全奔上去看视姑婆。
姑婆接受过注射,已经睡着了。
她身上仍穿着考究的薄麻纱衬衫,手臂上却尽是松皮肤与棕色斑点。
细全低下头,觉得老年真是世上至可怕的一段路。
医生示意他们出去说话。
他坐下来,“你们尽量使病人精神愉快吧。”
细全抢着说:“她看上去还很好。”却已落下泪来。
医生摇摇头,“就是这三两个月光景了。”
细全用手捂着脸,短短日子,已与姑婆产生异样的感情,因此恋恋不舍。
“以后,”医生说:“我每天会来替林女士注射止痛剂,我觉得末期病人有权挽回一点尊严,她的意思是,她希望留在家里。”
细全不住点头。
“一切尽量维持原状,有什么事,立刻叫我,看护24小时守在这里。”
这时女佣人出来说:“林小姐,叫你。”
细全连忙走到姑婆身边去。
“呵细全,没想到还会醒过来。”
这是细全第一次闻到她呼吸中有一股味道,姑婆一直维持整洁,可是败坏细胞始终会发出异味。
姑婆的语气异常轻快,像是回复到极之年轻的岁月里去,“细全,白色总比红色好看,你说是不是?”
“是,”细全很镇静地附和,“白色清纯。”
“那我决定穿白以裙子到舞会去。”
“什么舞会?”细全问。
姑婆笑,“当然是毕业晚会。”
“是大学晚会吗?”
“不,是中学,我才十七岁。”
细全怔住,看护前来按住病人的手,“别多说话,快点休息。”
接着,姑婆的语气沉着了一点,有点伤感,“但是,他终于没有选我。”
细全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一段得不到的感情,于是把嘴巴趋近姑婆耳边:“不要紧,他配不起你。”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