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紧张那年月，表哥跑了“北大荒”，这一别就是二十年。听说表哥在上面混得不错，是旗里的宣传部长。1989年，就是建国四十周年前夕，表哥有一次探亲的机会，回到了故里，那时我刚分配在供电局上班。

表哥下了车，就啧啧惊叹，他对家乡的变化感慨不已。那一排排整齐的砖混结构民宅，取代以往的低矮棚厦，油漆马路一直延续到村口，表哥灰色的记忆，瞬间全然消失，他兴致高昂。村口一群衣着艳丽孩子们，围着他前前后后，仿佛要“笑问客从何儿来”。说是故乡，我的家人便是他的至亲了。并且我毕竟念过几年书，也算是见得世面的人，与表哥交流交流，勉强“门当户对”。我和父亲热情地接待了他，他别无选择地“下榻”于我们家。

表哥到了我们家，屁股还没有坐稳，父亲就如数家珍似地给他讲解家乡的变化。谁谁的孩子考上大学啦，谁谁当上官了，谁谁家存几百万啦。表哥听得津津乐道，父亲讲得眉飞色舞。也许是人性的扭曲，也许人的劣根性在表哥的身上作怪，父亲讲得这位部长表哥自惭形秽，能观察到表哥笑得不很自然。但是现实必须让表哥承认，家乡毕竟是沿海地区，发展的确比“北大荒”快，不是有句话叫做“富了海边，发了摆摊”嘛。晚餐堪称丰富，家乡靠海，几乎所有海鲜都上了桌，我又纠集几个本家哥哥来陪酒，哥哥们酒量大得如牛，把表哥灌得晕晕忽忽。也许由于职业关系，多少年以来，应酬再多，表哥的新闻联播和重大庆典是必须收看的，表哥说，今天晚上建国四十周年庆典。我家的大彩电29英寸，表哥说，这么大的彩电“北大荒”那边只有在商店才能看得到。七点整，我迟疑地打开了电视，但是令人遗憾的是，电视画面花花搭搭，声音嘶嘶哑哑。我一脸窘状，把电视天线旋转了十八圈，图像还是“犹抱琵琶全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本家哥哥们见状，马上出来圆场：“喝酒喝酒，明天还有实况录像。”我的脸色越来越红，十分尴尬，仿佛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还不死心地猛劲旋转天线。

表哥看看雪花状的电视画面，说，电压不足，旋转也没有用。

表哥的话，一锤定音，我放弃了旋转。还好，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再劝表哥两杯，表哥一仰歪，就顺势躺下睡着了。

表哥一觉造到第二天九点多，被一阵吆喝声吵醒。他以为像当年一样，村里来了货郎。便出去看看究竟，谁知后排房李家大叔，扯起嗓子喊：“前排房把电门关关啊，我准备开动小电磨粉粮啦！”原来不是货郎，表哥摇摇头，纳闷地进屋问我为什么？许多想躲躲藏藏的事情，一旦被捅破，反而觉得很轻松，自己虽然在供电局上班，但是电压不足也不单单是我的错。这时我已经无须掩饰自己的尴尬，说，电压不足，只有把前排房的用电器全部关掉，后排李家大叔家的小电磨才能启动。多少年了，前排房要粉粮，也这样吆喝后排房，大家配合得还算默契。

表哥哦哦两声。我也麻利地起床，带领表哥四处走走，当走到村头养猪专业户刘沛东家时，表哥对那几口高高悬起的瓦缸赶了兴趣，问这是干什么的？养猪专业户刘沛东说，盛水的，白天电压不足，抽不上水，只有半夜起来，很劲抽它几瓦缸水，就就付付够一天耗用的。表哥应声说，长年半夜起来抽水，也够辛苦的，看来挣钱不易呀。表哥的话语一语双关，到底是宣传部长，我暗暗佩服。

表哥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的家乡。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前些天我给表哥发了个EMAIL，告诉他说，家乡的电足了，今年国庆长假能否回来看看，我还故意调侃说保证国庆典礼电视画面清晰。表哥马上给我回了个EMAIL，说，知道了，你在电力报上发表的文章《农村电网改造给家乡插上腾飞的翅膀》，已经看了三遍，国家五年给家乡投资四个亿，家乡的电网结构大大改善，电压质量大大提高，并且城乡居民实行了同网同价，电力拉动了家乡经济，我们家乡已经跨进国家百强县行列。结尾表哥说，不能回去了，今年准备带团出国考察，来年国庆长假，一定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