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正在低头绣一个靠垫,此时天气闷热,小巴狗只有躺在桌底伸出舌头喘气的分儿,苍蝇热昏昏的满玻璃窗上打转.张妈站在背后打扇子,脸
上一道一道的汗渍,她不住的用手巾擦,可总擦不干.鼻尖的刚才干了,嘴边的又点点凸了出来.她瞧着她主人的汗虽然没有她那样多,可是脸热的酱
红,白细夏布褂汗湿了一背脊,忍不住说道:
"大小姐,歇会儿,凉快凉快吧.老爷虽说明天得送这靠垫去,可是没定规早上或晚上呢."
"他说了明儿早上十二点以前,必得送去才好,不能不赶了.你站过来扇扇."小姐答完仍旧低头做活.
张妈走过左边,一面打着扇子,一面不住眼的看着绣的东西,叹口气道:"我从前听人家讲故事,说那头面长得俊的小姐,一定也是聪明灵巧的,
我总想这是说书人信嘴编的,那知道就真有.这样一个水葱儿似的小姐,还会这一手活计!这鸟绣的真爱死人!"大小姐嘴边轻轻的显露一弧笑涡,但
刹那便止.张妈话兴不断,接着说:
"哼,这一封靠枕儿送到白总长那里,大家看了,别提有多少人来说亲呢.门也得挤破了.……听说白总长的二少爷二十多岁还没找着合式亲事.
唔,我懂得老爷的意思了,上回算命的告诉太太今年你有红鸾星照命主,……"
"张妈,少胡扯吧."大小姐停针打住说,她的脸上微微红晕起来.此时屋内又是很寂静,只听见绣花针噗噗的一上一下穿缎子的声音和那扇子扶扶轻微的风响,忽听竹帘外边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叫道:
"妈,我来了."
"小妞儿吗 这样大热天跑来干什么 "张妈赶紧问.小妞儿穿着一身的蓝布裤褂,满头满脸的汗珠,一张窝瓜脸热得紫涨,此时已经闪身入到帘
内,站在房门口边,只望着大小姐出神.她喘吁吁的说:
"妈,昨儿四嫂子说这里大小姐绣了一对甚么靠垫,已经绣了半年啦,说光是那只鸟已经用了三四十样线,我不信.四嫂子说,不信你赶快去看看,
过两天就要送人啦.我今儿吃了饭就进城,妈,我到那儿看看,行吗 "
张妈听完连忙陪笑问:
"大小姐,你瞧小妞儿多么不自量,想看看你的活计哪!"
大小姐抬头望望小妞儿,见她的衣服很脏,拿住一条灰色手巾不住的擦脸上的汗,大张着嘴,露出两排黄板牙,瞪直了眼望里看,她不觉皱眉答—
—
"叫她先出去,等会儿再说吧."
张妈会意这因为嫌她的女儿脏,不愿使她看的话,立刻对小妞儿说:
"瞧瞧你鼻子上的汗,还不擦把脸去.我屋里有脸水.大热天的这汗味儿可别薰着大小姐."
小妞儿脸上显出非常失望的神气,听她妈说完还不想走出去.张妈见她不动,很不忍的瞪了她一眼,说:
"去我屋洗脸去吧.我就来."
小妞儿噘着嘴掀帘出去.大小姐换线时偶尔抬起头往窗外看,只见小妞拿起前襟擦额上的汗,大半块衣襟都湿了.院子里盆栽的石榴吐着火红的花,
直映着日光,更叫人觉得暑热,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膈肢窝汗湿了一大片了.
光阴一晃便是两年,大小姐还在深闺做针线活,小妞儿已经长成和她妈一样粗细,衣服也懂得穿干净些了.现在她妈告假回家的当儿,她居然能做
替工.
夏天夜上,小妞儿正在下房坐近灯旁缝一对枕头顶儿,忽听见大小姐喊她,便放下针线,跑到上房.
她与大小姐捶腿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
"大小姐,前天干妈送我一对枕头顶儿,顶好看啦,一边是一只翠鸟,一边是一只凤凰."
"怎么还有绣半只鸟的吗 "大小姐似乎取笑她说.
"说起我这对枕头顶儿,话长哪.咳,为了它,我还和干姐姐呕了回子气.那本来是王二嫂子给我干妈的,她说这是从两个大靠垫子上剪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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