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邻居。一起上学,一起到田野里割草。田野里有绿油油的麦苗,也有青青的草,还有五颜六色的花。他们就在温暖的阳光下细心地找着荠菜,或者珍珠草。风,暖融融的。
她刚学会使刀,竖起,轻轻插入泥土一割,草就掉了。可有时太急,就划到了手。她会跺着脚哭,怨自己笨。他会拍着她的肩膀说不怕,有我呢。
真的,他会跪到沟底,掏出干干松松的沙土,捏碎,轻轻地放在她的伤口上。他还会吹着气,吹掉大一些的沙粒,说这样就不会流血了。他带着她到塘边洗手,到一棵桃树下摘一片桃叶贴在上面。她还会埋怨他怎么不快些,放沙土的力气太大伤口疼。
他只是笑着,仿佛没听见似的。那一年他九岁,她七岁。
读中学时有晚自习,他们俩是一路。乡村的夜晚很静,狗是村庄的看护人,它们来回游弋着,时不时汪上两声。他在前面,她在后面,他手里拿着两根棉柴,她手里拿着一根秫秸。他往往大声呵斥扑过来的狗,使劲地将“武器”摔打着地面,还要转身扑退吓唬她的“进攻者”。她会站着不动,叫他快些把狗赶走。
没有村庄的地方就有寂寞与神秘,总有一些神仙鬼怪的故事镌刻在心头。他这时会唱歌,她会说太刺耳,受不了。他唱得更响,她想,比我们班的男同学差远了。
她们班有一个男生,高大而阳光,打篮球既勇猛又潇洒,不像他,唱歌老跑调。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十三岁。
她上了高中,他考取了师范。星期天回家时,她家人总是唠叨,看人家年纪轻轻就端上公家的饭碗。看着一脸温和的他,她心里不禁感叹,他注定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孩子王。
放假时,他们还会一起打猪草。他说学校里开了很多课,都是为教孩子做准备的。她听着,脑子里却想着遥远的城市,有一个美丽的大学在等着她。于是,锋利的刀又割破了手指。于是,他又忙着找沙土,她笑着拒绝了,用纸巾就可以了。他又去摘桃叶,她举起手示意,用纸巾包了。风儿,轻轻地吹,田野里,一片柔柔的绿。
桃花朵朵,正在灿烂地开放。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七岁。
转眼她专科毕业了,他依然在小学任教。他说你会回来教书吗?孩子们很听话。她笑笑,她要到县城,村庄太小。他骑自行车送她去坐车,她问,你会回来教一辈子吗?他点点头,自行车蹬得更有力气。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在城里安了家。她在政府上班,婆婆家有地位,经常在电视里露脸。她的母亲在门前摇着扇子说,还是念高中读大学有用。他一边切着猪草一边点头,那是,像我这样,只能在乡下转。不错,虽然他由小学调到了中学,可还是在乡下。
她有时回来,匆匆忙忙的。遇到他,问学校的情况,他说挺好,同事好,学生也好。她也就点头,那就好。他会叫住她,带上一段桃枝。她忘了,有孩子的人带上桃枝可以避邪。
他挑的是没开桃花的那枝。那一年,他二十五岁,她二十三岁。
逢年过节时她都会回来,他也过来闲聊,逗逗孩子。她往往要关心他的婚事,他总是笑着说缘分没到。她想起了初中晚自习的夜路,就说你应该勇敢些啊。他嗯了一声,那时年龄小不知道怕。
他是一个细心的人,教书细心,对学生也细心,渐渐就做出了成绩,被评为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于是,他就调到了县城。
他去看她,他准备请她吃饭尽尽心谊。她婆家人说已经离婚了。他去找她,她摇摇头,谁也不见。他去安慰她,说其实好男人多得是,比如他。她差点笑了,你也是好男人?婆婆妈妈的孩子王。
但她找他去看电影,找他去打球,叫他扛煤气罐,拎提20斤重的面20斤重的米爬上四楼,还叫他陪着一起骑自行车回老家,他都微笑着做了。她说其实你挺男人的。他很腼腆说我不行,小时候下晚自习遇到狗怕得要命,还得装勇敢替你解围。他笑了,她也笑了,笑出了眼泪。
她说再陪我回老家吧。她要割草,他陪着。春和日丽,麦苗青青,野草油绿。她用刀割着荠菜,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一直没结婚?他说你别割着手,我可没带创可贴。她说沙土也行啊。他笑了,那是小时候不懂,不卫生。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一直没时间,真的没有时间,他摊开双手,等有时间给我介绍一个老师,在学校挺好的。
她知道他是一个好老师,一个好哥哥,仅此而已。她想说谢谢,她没说出。因为她看到他盯着自己,手又划了一个口子。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