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娘久久地审视着荣禄的脸,她相信这张脸的主人内心隐藏着某种她难以想象的情绪,或者承受着巨大的伤痛。她猜想,也许是荣禄对朝廷存有二心。她考虑是否要把这不正常的情况报告给兰儿——如今的慈禧。梅姑娘对慈禧的爱是一心一意的,她不能容忍任何有损慈禧幸福的事情发生。不过她转念一想,一个不足为道的步兵统领又能做出什么损害慈禧的事呢?况且他看上去是如此忧郁和悲伤,梅姑娘不由心生无限怜悯。当时她还不十分清楚,实际上,她对他的感情里隐藏着一种比“可怜”要深情得多的东西。她的心中有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愫在滋长,可是这份情愫注定了只能让她永远无望。
梅姑娘早已身不由己地爱上了荣禄,只是她还不完全懂得爱的意义。她只知道自从见过荣禄一面之后,就无法控制地去想他的脸庞、他的英姿。她觉得和他相处的时光总是很快乐。然而,荣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很冷淡。即便是她不顾少女的羞怯主动去找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可是梅姑娘这一次端详荣禄的面庞的时候,发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现出复杂多样的表情,映射出他复杂变化的内心世界。看到他身着侍卫军的漂亮制服气宇轩昂地站立在那里,梅姑娘深深地着迷于他的阳刚之美。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普天同庆同治诞生的大喜之日,他为什么不高兴。
“你为什么阴沉着脸呢,荣禄?”梅姑娘走进他,不解地问。不料他气呼呼把脸转向她说:“你们这些人,在皇上面前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简直就是应召而来的高级妓女!”他愤愤不平地说,“一旦他愿意抛给你们居高临下的一瞥,你们就受宠若惊以致恨不得马上献身于他!你们想方设法去靠近他。他只对你们的身体感兴趣,至于你们的灵魂他根本不在乎,如果你们这种人还有灵魂的话。你们千方百计用衣饰华丽、香气诱人的肉体去赢得他的一瞥,去勾引他注意自己。事实上,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具有几分姿色的商品,只要他心存欲望,这件商品就是属于他的!在你们这些人那里有什么自尊自爱可言?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傀儡,你们就只知道追求你们想要的权势、财宝、名分以及夜里在龙床上得以宠幸的荣耀。
“那些被他选中充当玩物的女人还受到其他女人的羡慕。这是为什么呢?除了日复一日的山珍海味使他丧失掉食欲之外,他与其他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仅仅因为他是中国的皇帝,一个女人就会因为‘有幸’上了他的龙床而倍感荣幸。假如我有一个妹妹,而我的地位足以让她拥有这样的‘有幸’,大概她也会醉心于成为皇帝的玩物。她也将和皇后以及皇帝的所有嫔妃一样,‘有幸’成为一名高级妓女!我这么一个卑微的男人,眼看那些出身高贵的女子甘于如此堕落而心生沮丧,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
“你指的是慈禧吗?荣禄!”
“不,我没有说她!况且,在她成为咸丰皇子的母亲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荣禄和所有受到伤害的男人一样咆哮道。然而,正因为他断然否认梅姑娘的质疑,问题的答案比他直接、正面的回答更加显而易见。
“我明白了。”梅姑娘柔声说,“让你痛苦的是那位你永远得不到的女人!荣禄,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的兰儿,或者说皇帝所称呼的圣母慈禧,有朝一日将成为中国的皇太后。一旦皇上驾崩,她的儿子就将继承皇位。”
荣禄不知所措地迟疑了半晌。假如说梅姑娘先前多少有些猜测的意思,到了这一步她完全洞悉了内情。而荣禄到了这时候,也清楚她已经看穿了自己所有的心事。于是,他突然渴望向她倾诉自己的内心。
“不错,我说的是兰儿。”他带着痛苦压低声音说,“是的,如你所言,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她。但是,”说到这里荣禄高傲地扬起了头颅,挺直了身着制服的身体,“我将永远忠于她,誓死效忠她!只要她需要我,我就是她最忠实的仆役、最卑贱的奴隶,永远誓死忠于她!中国的皇室里有着无休无止的阴谋和斗争,我相信她有很多时候都会需要我。”
梅姑娘听了一言不发。认定没有人会看到,她不顾传统礼教的存在走到了荣禄身旁并拉住了他的手。
然而,荣禄粗暴地甩开了她。他不需要怜悯,和所有男人一样他想要证明自己厌恶别人的怜悯。荣禄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幼稚。而这种意识使他更加生气。所以,当善解人意的梅姑娘认为他需要一个女人的安慰而伸出自己的手时,荣禄爆发出极度的烦躁甩开了她娇嫩的手。令他困惑不解的是,梅姑娘的唇边掠过一丝令他刺痛的微笑,那笑容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得。娇艳的唇色、优美的唇线,似乎期待着一个宠爱她的男人去倾心亲吻。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