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无事,铺纸试笔,随手一抽,抽到的竟是董狐笔。
尖姨闲闲地踱进门来,新梳的直发,张爱玲看见就会认得,那是南京理发公司的手艺。肩上还是那只哈佛燕京的布袋,里面是陈老莲的酒牌仇十洲的散页。她叹了口气:“汉斯真难看。”
汉斯真的不好看。三十年来最清冷的春节,汉斯团体与方盒子舰队在微勃战区接上了火。写字人就这点本事,从短性玩到勃克再玩到微勃,正常人难以为情的状态,他们却兴高采烈自得其乐,一个高潮接一个高潮。唐人有诗:“群公咸属目,微物敢齐肩。”何其悲苦。今人连这个都不懂。
汉斯当年真好看。依稀记得十几年前,他自郊入城。殷人治市,自内而外,分为城、郭、郊、牧、野。他出自郊区,离野地两级,离城中两级。他决定进城,脸颊红扑扑的,城中人称“农民红”,帽上还残留几许江南的绿意。不是他戴了绿帽子,他来要给别人戴上绿帽子,像初入市长府邸的于连,像刚嫁张大户的金莲。那时候的汉斯教人喜欢,年轻、任性、挑衅、躁动、紧张。他莽撞出手,谁挡道就伤谁。城中气血干枯的老流氓都在看他。“哪里蹦出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他们说,“不盘盘道,不问问路,见面就是一板砖,还要踹上一脚。值得看看,值得看看。”他们老了,无所谓了,淡泊祥和,与世沉浮,不料走了走了冒出这么尖锐的新人,不由眼睛一亮,恰似被网络盗版逼得要去跳楼的唱片公司老板在选秀大会看到了春哥。他们往远看,想象汉斯跟着德·雷纳尔夫人,学会全套风流勾当。然后,美女千人斩,情诗万卷书。然后,背叛、诬陷、破功,锒铛入狱,大劫难逃,五马分尸。即便走向大限,仍然是噙齿带发的汉子,昂首天外,横咬着一枝玫瑰,留给猥琐世界一个凌厉的背影。
他应该像拜伦热爱希腊那样热爱正义,是诗意的行动派,相信自己美丽的直觉,不空洞、不权谋、不算计。他应该永远犯错误,直到被错误吞噬。他应该永远不迎合追随者。吟笛微玖僧(individualism,俗译个性主义)早该找他,度他。可惜,吟笛微玖僧还来不及和他碰面,他已经和柿油党黑甜乡搅在一起玩起了概念积木游戏。概念积木不实际、不聪明、不性感,有什么好玩?因为围观的人多吧。汉斯在意他的团伙,在意一群又一群拍手起哄的闲汉。他现在是他们的宝贝,他们现在也是他的宝贝。
于是,新年微勃战区里,汉斯嘴里不再横咬玫瑰,他改叼一枚旧日的奶嘴。他和方盒子一起翻出郊区老宅的尿布、铁环、弹子……汉斯说这是他用的,方盒子说这是他爸用过的……这场大战打得有意思吗?冷酷少年、于连、拜伦……的梦已经跌碎。汉斯只是在取悦那些围观者,撩拨他们,让他们在微勃的战争片中也能达到高潮。
瑞典的莎兰德妹妹终于有消息了。她搭乘好莱坞快艇,去年岁末在美国起航,今年要把福音带到全球。她是吟笛微玖僧的真正传人。这个小姑娘,一张俏脸上穿着眉环、鼻环、唇环,恶龙文身,黑夹克,铆钉裤,吃垃圾食品,开大排量摩托。她不要同情、不要理解,她不申诉、不辩论、不上法庭追索民事损害。身受迫害,如果她无力反击,她不呻吟、不求饶,也不虚言恫吓,她只是沉默。一旦反击,她不会手软,让铁血正义一路挺进到人道底线的尽头。她永远为自己保留巨大的私人空间,敌人不得进入,也不和朋友分享。莎兰德尽管只是斯德哥尔摩寒夜的文学想象,但一部“千禧年”传奇,足以映照汉斯还是我们亲热的实惠的温暖的同胞。吟笛微玖僧度他不得。他不见得有受度的灵机。
只是他不必过于期待别人的高潮。春节和琴教授吃饭,看他每年盘点的科学成就。他今年漏了一项。2011年最有意思的发现,是泌尿科医生基尔哲夫斯基(Amichai Kilchevsky)率领的耶鲁团队,对过去六十年里一百项研究的整理分析,断言女性G点(性快感带,中译格雷芬伯格点)根本不存在。如果你相信基尔大夫的看法,那么1950年以来,人类的一百万亿次的高潮都是伪装的。既然连床上的高潮都是假的,线上的高潮更不会是真的。汉斯,即便那些围观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没有流汗、没有脸红、没有嚎叫,你也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