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变
宋哲元的表演,更大的受害者则是中国方面。
因为他没有弄明白,无论他怎样表现退让和无辜,日军早已决定痛击29军。在宋哲元忙于“政治解决”的时候,日军则在源源不断增兵和调整作战部署,到20日,其作战部队,已经把宋哲元的三叉戟死死按在地上。其中,刘汝明的143师,遭到从长城外威逼的日军关东军东条纵队的威胁,动弹不得,张自忠38师后有海光寺窝着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前面和37师之间被廊坊的日军截断。北面,日军混成第1、第11旅团构成了巨大压力,而日军的主力,包括第20川岸师团和华北驻屯军步兵旅团,则被香月集中起来作为机动兵团,专门准备从南面切断29军的退路。日军如此强硬的原因,一方面是对华北志在必得(1935年日军就曾策动白坚武、石友三发动建立“华北国”运动,此后又大肆推动“华北五省自治”,其野心不言自明),另一方面是和中国军队多次交手,如29军这样强硬的对手十分罕见,日军认为这是中国军方抗日情绪高涨的表现,必须予以猛烈打击,杀一儆百。特别是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演说,表示和平根本绝望,便只有抗战到底。同时下令中央军北上,更让日军感到如不加以阻止,就会进一步引发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和抗战决心,一定要予以扼杀。从全局角度认识这一点,作为地方军阀的宋哲元是远远没有这种战略眼光的。
于是,当香月清司即将以20师团为主力(还有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牟田口部)进攻南苑的时候,在他看来,南苑的守军根本不堪一击。
此时南苑的守军,包括37师一部(这里本来是38师的防地,后转交37师)、佟麟阁副军长率领的军部机关人员和军官教育团、特务旅孙玉田部两个团、骑9师郑大章部的一个骑兵团,还有一二九运动之后,热血学生组成的一个学兵团(还没有发枪)。其中,特务旅所部和骑兵部队比较有战斗力。这之前,佟麟阁副军长也不断指挥骑兵和特务旅出击骚扰周围日军,颇有战绩(佟本人就是一个优秀的骑手,很欣赏骑兵,而特务旅的装备在29军中首屈一指,一个班两挺捷克式机枪,两具掷弹筒)。日军进攻南苑前夕,原29军文书关经谦从北平到南苑送信,路上就看到被骑兵击毁的日军装甲车,当时还很激动(29军骑兵用什么武器打的日军装甲车,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支部队总的来说兵员虽然不少,但番号混乱,非作战人员较多。与第20师团相比,无论装备、训练、人数上都不成比例。
所以,日军一方面公式化地向29军发了最后通牒(这种通牒多了,29军已经有点儿麻木),另一方面,又悄悄让人通知29军自己即将进攻南苑的消息。香月的看法是认为29军属于军阀部队,作为“中国通”,他知道军阀部队作战很少拼死力,多以“政治仗”敷衍了事以免损伤实力。得知日军兵力,中国军队大半会自动撤离南苑。这样,日军可以兵不血刃取得这一要地,同时,给29军卖一个面子,为将来收服29军为己用打下伏笔。
根据双方材料推测,这个在日军和29军之间奔走的中间人,就是当时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潘毓桂。
但是,香月这次的算盘有点儿没打对。29军得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决定放弃南苑。相反,看到日军部署的宋哲元,终于明白此战日军不可能让他像以前一样保留平津地盘,于是下定了决心与日军决一死战,即刻部署对日军进行全面反攻,试图夺回战场的主动权。
其实,29军在7月下旬制定了一个反攻的计划,但一直被束之高阁。说实话,日军完成增兵计划后,此时反攻,29军已失先机。但是,宋哲元这个决定,依然有着重要意义。因为没有了地盘的29军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基础,宋哲元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日军拼死一战,要么俯首称臣,在日方羽翼下未必不可以做第二个殷汝耕。
但是,宋哲元最终选择了一战。这里面的原因,一方面宋哲元毕竟是一个爱国将领,另一方面,由七七事变在全国引发的抗战潮流,已经不容阻挡,这时屈服于日军,恐怕宋哲元连29军都会指挥不动!
可惜的是,这次反击,计划在8月1日发起,尚未完全展开,日军的攻击就已经率先打响,而攻击的要点,正是29军的要害--南苑。
当27日,日军开始进攻南苑的时候,南苑的守军,正是最薄弱的时候。当时宋哲元已经认识到反攻时南苑的防御不足,因此命令预备队赵登禹132师迅速进驻南苑,以新锐之师阻击日军的进攻。同时,鉴于37师战线太长,原驻守南苑大营的37师部队,调往北平方向以缩短37师的战线。不过,鉴于前几天双方的激战,29军方面认为日军还要休整四到五天才能真正发起进攻。
27日,赵登禹到达南苑,急于赴战的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团,132师的另两个团刚到团河,主力尚在涿州,而37师原驻防南苑的主力兵员已经离去。
正在此时,日军的攻击打响了。
第一个日军的打击目标,就是团河132师增援过来的两个团。这两个团,直接撞入了日军早已设好的包围圈,激战之后全部被歼,只有一个团长只身逃到南苑向赵登禹报告。
他们来增援的路线,兵力日军早已掌握。
出卖他们的,就是潘毓桂,潘在参加完29军的军事会议以后,把29军反攻和军事调动的全部计划都交给了日军。甚至潘毓桂还给日军出谋划策怎样打29军。
潘毓桂书画皆佳,人称才子,在当时被视作极会享受生活的人。他还是伪满著名电影明星李香兰(川口淑子)的义父,李香兰称他是非常和善的人。
他在1935年就和白坚武、石友三共同筹划了“华北国”,白、石都受到29军极严的监控,唯独他不但可以接触29军的机密,而且和日军打得火热也丝毫不受怀疑。甚至,他在战后受审的时候,还坚称是受宋哲元的派遣和日本人“周旋”,所谓出卖29军,是为了“和平”。
他居然还真的讲出了一番道理来。
台湾出版的《光复除奸录》一书中,记录了潘毓桂面对审判人员的自辩。潘果然是才子,在审判人员面前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毫无愧疚之色。他认为,自己做“汉奸”,是做得有立场的。
这立场就是自己将29军的作战计划交给日军,是为了中日两国的利益,指点日军进攻南苑时集中攻击缺乏训练的学兵团驻地,也是为了中日两国的利益。
在他说来,为宋哲元周旋于日军之前,是真心为华北谋一出路。潘称当时国民党政权对北方鞭长莫及,阎锡山封建落后,都不是29军和华北民众可以依靠的支柱,华北当时唯一出路就是和日军合作,可免生灵涂炭。而且,日本文明开化,中国当时如果与日本合作,就不会有后来的八年战争,反而可以和平发展。他的理想是与日本合作,将华北变成没有军阀,政治开明的地方,为整个中国的开化建立楷模。所以,他一直为此而奔走,并不是为了个人的好处。
几个小时,几百条年轻的生命,十比一的代价,值得吗?
他们也都是才子,如果活下来,也许他们中会出新一代的鸳鸯蝴蝶派,或者成为梁思成、巴玉藻。
可是他们死在了南苑这块土地上,如同轻烟消逝,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学兵团1700人中,活着回到北平的,不过区区600人而已,战死的学生,没有多少留下姓名。
也许,过些年,还会有人谈起潘毓桂,谈起他的诗,他的画,他照顾李香兰的无私父爱,甚至,他的伟大理想……
但是,没有人会记得这些学生的名字--他们根本什么也没有留下。
或许,还会有人争论他们姓共还是姓国。
写到这里,我想到的一句话,是在另一篇关于志愿军的文章中写过的——
“尊严,不是无代价的。”
墙上的几个字有什么可怕吗?为什么几十年后看到这张照片,还有一种肃然的感受?
事实上,潘毓桂对29军的叛卖,这还不是最后的一次。南苑激战之后,军部给佟赵突围的命令,还没有到佟赵手中,就已经到了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二联队联队长萱岛的手里。这次的叛卖,直接导致了佟麟阁,赵登禹两位将军的阵亡。
潘毓桂的这次叛卖,很容易看出和上次有着微妙的差别。如果说上一次他是为了“理想”,这一次,他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潘借此青云直上,此后在华北伪政权中历任北平警察局长,天津市市长。
潘因何要保护自己?这是因为日军攻占南苑的战斗,陷入了异乎寻常的苦战。
原以为可以轻取南苑的日军,首先发动进攻的并不是川岸师团,而是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此人后来升任中将职务,负责日军从缅甸对印度的进攻,在日军中被称作“猪突猛进”的蛮将)。27日深夜,在川岸师团40门重炮的掩护下,牟田口联队率先突击潘毓桂描述的守军软肋--南面的学兵团驻地。第一线的指挥官正是在卢沟桥挑衅的一木清直。
27日下午,牟田口联队在向南苑行军途中,状似秋游(照片日期错误,是发稿时间)
在卢沟桥事变一周年的座谈中,一木清直提到,他的部队冲向南苑守军阵地的时候,守军显然训练不佳,阻击的火力既不猛烈,也不准确。但是,日军却遭到了另一样兵器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