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去办公室,经过传达室时看到保安老王在那里用炒蚕豆下酒,馋意袭来,不是因为他的酒,而是因为他的蚕豆,便“乞”来一双筷子,尝了几粒。第二天,意犹未尽,晚上一下班,就回家煮糁子粥,炒蚕豆。忙好了,正开始享受,好友小舟来玩,便邀他再加点餐,他摇摇头,说在家吃过了。于是,我继续我的享受。他在一旁和我拉呱,却冒出一句:“拿双筷子,我想吃蚕豆了”。我笑笑,拿一双筷子给他。
那晚,关于蚕豆,我想起了许多事儿。
上三年级的时候,那天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和学桂、定根几个一起钻进路边的一片蚕豆地,剥生蚕豆吃。回家后,摸着溜圆的肚子,不想吃饭。妈妈问是不是病了,我说肚子疼。妈妈着急地要爸爸用自行车驮我上保健站。爸爸把自行车刚刚推出来,洪存奶奶找过来了,她一边大声地嚷着,还一边抹眼泪:“哪个该挨刀的,把我家长在拾边地里的蚕豆,剥去好多,把地里蚕豆荄子,弄断了许多。”爸爸是村里的干部,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是要来找他的。我顾不得肚子疼,吓得溜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妈妈过来,用手摸我的头。我眼睛不敢睁,听见她在说,“先让他睡会儿吧,好在不发热”。
不知道后来这个“案子”是怎么了结的。只记得我第二天早上上学,远远地看见洪存奶奶在她家的蚕豆地里整理昨天被我们弄的乱七八糟的蚕豆棵子,为了躲她,我绕了个弯,多走了好远的路。
难怪洪存奶奶那么着急和伤心。那时,蚕豆对于一个农家来说,几乎是一个家庭的形象展示和对外窗口。来亲戚了,中午是剥豆瓣做菜,晚上直接是炒蚕豆。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在炒蚕豆之外再煮几个咸鸭蛋,便是上等的款待了。每次来客人后,妈妈便叫外婆拿点蚕豆炒一下。那时,我和弟弟是必定守在灶台旁看着外婆炒的。外婆把豆子炒熟了之后,把它们从锅里装到一个很大的碗里,碗里面放着水,水里和着蒜泥、盐巴、菜籽油。当豆子装进去的时候,哧哧地冒出热气,像是在给蚕豆淬火。外婆不会把豆子全部“淬火”,总要留下一些给我们吃“干豆子”。有一回,表叔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来我们家,我暗自高兴,又有豆子吃了。可是妈妈和表叔说了几句话,却没有留他吃饭,让他走了。失望之余,我问妈妈,怎么不留表叔在我们家吃晚饭。妈妈说,蚕豆已经吃完了,留这里剁指头吃呀。
最有趣的是学荣叔叔家的三小了。他把吃蚕豆的乐趣,做到极致。那年夏天,我从学校回家过暑假。三小过来玩。小短裤,背心塞在里面。却用手抚着一个鼓起的“包”。那是因为没有口袋,把干豆子装在肚皮和背心间的空隙里,鼓鼓的,正用手摸着,向我以为炫耀呢。当我问他那是什么的时候,他从里面拿出一些,很友好地塞给我。三小以前吃蚕豆还有一绝:用针线把青豆子串起来,长长的一串,丢在煮粥或煮豆子的锅里,熟了之后拿出来,朝胸前一挂,到处风光,风光完了豆子也就被吃光。三小比我小10多岁,蚕豆对于我们隔着时光的童年,竟有着许多相似的乐趣。
上次我到老家所在的那个镇有事,遇到三小,一定要我去他家吃饭。我想到了蚕豆,便一口答应。说,一定要有炒蚕豆呵。三小说,老大你放心,兄弟一定让你痛快。
吃饭了,三小做出许多菜,有自己烧的,也有从饭店里买回的,虽然没有鲍鱼蹄筋,却也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酒高菜足,还不见我点的菜。正要问,三小把一盘炒蚕豆端上桌子了。大家边吃便赞,说还就真的好吃。三小的女儿也已上三年级了,坐在他爸爸的旁边,却不朝蚕豆盘子里伸筷子。我夹一颗蚕豆给她,她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他爸爸说,伯伯夹给你的,吃呀,很好吃呢。她吃了,但在嘴里转了转,又吐了出来,我以为吐的是蚕豆皮,细看竟是全部“退回”。三小说,这丫头嘴刁呢,就喜欢吃超市卖的零食,每天都得几十元。这种情况其实我是知道的,三小的女儿是这样,四小、五小的孩子又何尝不是这样?这些孩子们,他们得到了比我们那时优越得多的物质条件,但是我总觉得,他们在社会及家庭给他们提供的富足之外,总却了点什么。
从三小家出来,正好遇到德军。德军是已故洪存奶奶的儿子。他正把一个塑料口袋,朝摩托车后面绑。我问他准备去哪。他说:“去城里,儿子喜欢吃蚕豆,给他送点去。”停了一下,说,“你要吗,也拿点给你尝尝?”没等我回答,回屋拿出一个塑料袋,硬塞到我的车上。
晚上吃的蚕豆,就是那天德军给的。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