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曾听到这样一句俗语:五月枇杷黄,蚕家卖茧忙。说的是枇杷熟时,正是春茧下草龙,养蚕人家纷纷挑担卖茧的日子。以至现在,每当我看到老屋后面砖场上一棵高大的枇杷树,黄澄澄的枇杷挂满枝头,我就想起当年养蚕日子里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
植桑养蚕出茧,是农家的重要副业之一,俗话说:栽桑如栽摇钱树,养蚕就是聚宝盆。那时,水田种稻,旱田植桑,农家巧妙安排,使其各得其所。离我家后门不足半里地,有一土高岗,岗上就有我家一块半亩大的旱田,种满桑树。正有了这块桑树田,我家就成了养蚕人家。父亲一有空就“伺候”这些桑树,修枝、除虫、松土、施肥,四季忙个不停。每当初春桑树吐嫩芽,不久蓊蓊郁郁,葳蕤繁盛,桑田里桑波涌动,父亲心里乐滋滋的,仿佛看到水田里沉甸甸弯着腰的稻穗一样,猜想今年蚕茧准是个丰收年。祖母在家养蚕,孵蚕、喂食、分扁、上草龙、摘茧,在这四十多天的时间里,祖母成了养蚕的主角。她用丰足的经验,娴熟的技巧,细心的手法,常常养出白白胖胖的蚕宝宝,结出滚圆洁白的好茧子。
每年清明前后,父亲总要从蚕种场买来几张蚕种纸板,祖母就开始忙碌起来。传说古代养蚕人孵蚕,是把它们包好捂在胸口,不能离身地捂上十来天,俗称“暖种”。 其实,蚕很聪明,只要到了春天,桑树发芽了,它们就先知先觉似的自己孵化出来。祖母拿来一只早已洗刷干净的小米筛,把大张大张的薄纸垫在筛底上,放上蚕种,略喷雾水,再盖上薄棉被。自那以后,祖母常常掀开棉被,看看纸板上比芝麻粒儿还要小的蚕子有没有动静。在这个很需要耐心的孵蚕过程中,祖母总是用一种温爱之情, 用期盼与等待换来那种孵化生命的冲动和愉悦。幼蚕像麦芒一样孵出来了,祖母脸上绽开了笑容。我也好奇地在旁看着身上长满细毛,黑黑的像蚂蚁似的蚕宝宝,在慢慢蠕动着,不停地探出了小脑袋,向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蚕蚁出壳后约不到一小时即有了食欲,祖母用剪刀将早已准备好的鲜嫩桑叶剪成很细的丝条,轻轻地撒在小蚕身上,让它们吃个欢。到几厘米长时,幼蚕吃得更勤更贪婪,安静中只听见一片啃桑叶的声音。幼蚕娇小稚嫩,采来的桑叶难免沾上灰尘,祖母每次总是将桑叶洗净凉干后再喂。她知道,要是小蚕吃了有杂灰或不干的桑叶会拉肚子,甚至会丢掉小命。晚上,祖母不能睡安稳觉了,夜里总要起来好几次,手拿油灯细细看着幼蚕,给它们切叶喂食。为让幼蚕有一个安静舒适的生长环境,祖母在蚕室四周挂上帷幔,放上炭火盆,让室内保持一定的温度。家里也关门闭院,我们进出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惊吓了幼蚕。
在祖母细心的照料下,头眠的幼蚕顺当到了二眠。蚕大了要分盛在几个大竹扁里了,这时家中堂屋里撑开了三脚层架,为避免老鼠或蚂蚁进入蚕扁里,三个脚都置放在盛满水的碗里,碗周围还用石灰粉洒上个圈。祖母小心翼翼地将蚕分盛起来,在丝厂做工的母亲下了班也赶来邦忙,分盛好后蚕扁一层一层放进层架里。这期间,蚕食桑量极大,不管雨天晴天,总是不停地吃桑叶,为此长得也很快。养蚕、喂食、清理蚕粪,这些我都邦不上忙,我的任务就是随父亲上桑树田采桑叶。桑叶装满竹篓后,父亲就挑回家,祖母用这新鲜的桑叶一片一片铺在一片青白胖胖的蠕动的春蚕身上,顿时蚕室里响起一片春蚕食叶的沙沙声,犹如绵密的梅雨横扫水面。遇雨天,采回来的桑叶湿漉漉的,祖母就把它晾晒在竹扁里,喂时就用干布一叶一叶擦拭干净,非常小心谨慎,生怕蚕吃了生病。祖母知道,桑蚕爱染一种肿头病,一旦染上这病,桑叶也不吃了,一夜时间,曲曲弯弯的蚕宝宝就可能僵挺挺地死掉了,只好一簸箕一簸箕地倒进粪坑里,一个多月的功夫和劳累都白费了。
桑叶采久了,我也渐渐知晓其中还有不少学问。什么天阴下午采,天干早晨采。雨天有存叶,晴天有鲜叶。宁叫蚕老叶不尽,休叫叶尽蚕不老等,现在想起这些来,还真感到确有道理。为了桑树长得更旺,有时父亲就用砍刀把那些老桑枝条砍下,连叶带枝运了回来。每到这时,全家总动员,坐在屋场上忙着采桑叶。采到桑果,我就装在早已准备好的小竹篮里,采完桑叶后就洗了吃。呈葡萄般紫的桑果熟透了,咬上一口,一股新鲜甜汁直涌嘴里,一直甜润到心头,好不惬意,好不痛快。在这劳动之余,能享受到这别样的快乐,心里更觉美滋滋的。
满架竹扁里的蚕儿条条滚圆,渐渐蚕体头胸部昂起,体躯缩短,体色也逐渐变淡,慢慢透明起来,蚕要吐丝了。祖母赶紧做起草龙来。我也上前添力,理稻草,铡稻杆,搓草绳,卷草龙。忙乎了大半天,一条条草龙整齐地排列在蚕室里。祖母把那些高昂着头左右摆动,似乎在寻找什么的熟蚕,一一捉到草龙上。没多久,熟蚕在草丛中不吃不喝,开始不停地吐丝结茧。
到摘茧的时候,全家过节似的喜气洋洋。父亲上街卖完茧后,捎上几篓被誉为“果中之皇”、与樱桃梅子并称为“三友”的枇杷,让全家人尝个鲜。这时,我看到祖母最开心,迈着小脚一股劲地把批杷送给左邻右舍,让大家共享这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