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着腰栽秧的女人们,也纷纷披着一领棕蓑衣,戴着一顶竹篾斗笠,像一只只古色古香的野鸟,站在白白的水田里,低头觅食。
每年采割一次棕衣,每次只可以采割几页,不能贪心,采割得太多,太伤棕树,棕树可能就会死。
一层层一页页棕衣,我觉得很像古色古香的一袭袭裙裾,使得绿色的棕树,婷婷玉立的棕树显得有了动态感,显得舞姿翩翩,婀娜可爱。一页页的棕衣,也很像一页页古色古香的发黄宣纸,很像一页页丝绸的、整整齐齐逐行下行的古诗句。一卷卷的棕衣,很像一卷卷、一册册的古书,卷着唐宋南国的蓝天白云,卷着明清云南的杏花春雨。长期不采割棕衣,棕树就如同被一层层的太多裙裾束缚住,显得呆板,显得缺乏生机,显得缺乏灵动感,失却了亭亭玉立美、舞姿翩翩美、婀娜美。采割着棕衣,感觉如同翻开、翻动着一页页书香尘味浓烈、古色古香的古书,如同翻动着一卷卷写在古丝绸古纤维上的文字。
儿时,居老家乡间,经常披着棕蓑衣出去放羊,放牛,到庄稼地里做活计。就觉得,我好像也是一个古人,也成了一个古人,很接近古人,轩辕氏、神农氏好像就在我旁边耕作。就觉得,我很像一只一身棕色长毛的猴子,或者很像一个棕色长毛仍然密布全身的原始人,元谋猿人,北京人。我们家,用烂了好几领棕蓑衣。我采割过棕衣,像帮这些绿色女子脱掉裙裾一般,一袭袭、一页页、一层层,小心地剥下她们的古雅清新、古色古香的裙子,一丝丝芳香就流溢了出来,也露出了她们鲜嫩的肌肤。
很遗憾,我至今不会缝蓑衣,我们家的蓑衣,都是我外婆和母亲缝。密密实实,一页页、一层层缝织棕蓑衣,我的外婆和母亲,认真、沉浸、享受得像正在一页页写精美的大书一样。密密实实,一页页、一层层缝织起来的棕蓑衣,阴雨连绵的雨季里,披着出去干活,经得住风雨吹,经得住风雨钻。缝蓑衣的线,也得用棕来捻搓而成。用棕线缝织的蓑衣,才能滤水,才牢实,禁得住风雨吹打。
我喜欢穿着这样的一领棕蓑衣,上山去牧羊牧牛,与山野大自然和谐融洽,融合成一体。我像一只披着一身厚厚棕色羽毛的大鸟、野鸟,站在山林间,站在山坡上,看见一树树野花静悄悄开,一只只野鸟飞飞落落,一条条山溪潺潺而下,我都感到很幸福。我披着蓑衣,静静地欣赏山野大自然的宁静,欣赏山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披着厚厚的棕蓑衣,风雨中,我也感到很温暖,很惬意,任凭我的羊群也静静沐浴清新洁净的雨水。
我喜欢穿着这样的一领棕蓑衣,在绵绵春雨夏雨秋雨中,扶握着曲辕犁,使唤着水牛,驾驾驾地,很得意、很惬意地翻犁一片片的希望,任凭雨滴像珍珠一样静静地从我的棕蓑衣上一枚枚滚落,任凭犁铧深深扎进黝黑肥沃的希望深处,任凭野鸟们在我的牛背上起起落落,跳舞,梳理羽毛,啄食牛身上的虫子。
我喜欢穿着这样的一领棕蓑衣,戴着这样一顶竹篾斗笠,在绵绵春雨夏雨秋雨中,雄赳赳的站在回字型的耙田工具"耙"上,耙田,任水牛把"回"字写满一块块泡满水、泡化了泥巴的水田里。我喜欢穿着这样一领棕蓑衣,戴着这样一顶竹篾斗笠,一趟趟来来回回于开满油菜花、蚕豆花、豌豆花的美丽乡村里。
我喜欢这几句披着蓑衣的古诗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我就像一只披着一身棕色羽毛的大鸟,一只野鸟,那么悠然,那么宁静,那么宠辱不惊,任世间纷纷扰扰,我自悠然回来回去,把喧嚣与嘈吵,把红尘俗事拒绝在无边的绵绵雨外,拒绝在棕色温暖厚实的蓑衣和黄色高耸的尖尖竹篾斗笠外。
棕树、棕衣、蓑衣,几千年来所给予中国人的温暖和慰藉,特别是给予多雨的南方的人的温暖和慰藉,无法计算。中国人在家靠火,靠火塘火炉取暖,外出干活,只能够靠棕蓑衣和竹篾斗笠遮风挡雨,保暖。雨季里,上山放羊,牧牛,去庄稼地里做活计,南方的农民们喜欢挎着一领棕蓑衣,雨来,风来,都可以穿着蓑衣,遮挡风雨,疲劳时候,可以垫坐着棕蓑衣,在地上、田埂上歇一会,晴天里甚至可以把棕蓑衣垫在山坡上,躺一会儿,睡上一觉,做上一个蓝天白云、野花飘香、蜂蝶飞舞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