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来到这个世界的。我降生在热炕头的一堆绵土土上。
绵土土是家乡人的一个方言词,它既不是随便在地上撮取的一把土,也不是那种多年不清扫的屋梁或者什么地方落满的灰尘。北方风大,每年冬春之交,都要刮几场大黄风,风过后,沟渠的背风处就会聚集了一塄一塄的细软绵绵的、干干静静的绵土土。绵土土的表面有着像沙漠一样的美丽的波纹,但它决没有沙漠里沙子的粗砺,用手或用肉体去触摸它,感觉它就像女人的皮肤一样细滑温润。绵土土有一个最限制的特点就是它不沾衣,穿再新再高档的衣服在绵土土上打滚,站起身用手轻轻一拍,衣服上不留丝毫尘迹。不像城里的土,混合着油腻,一旦沾上,非得用洗衣粉或肥皂的水清洗不可。
绵土土是小猫小狗的澡盆子,它们在上面打几个滚儿,皮毛就干净亮丽。
绵土土是山村孩子的游乐场,在那里厮混一天也不觉得厌烦,孩子就这么一天天地在绵土土上长大。
绵土土是孩子出世的第二襁褓,山村的女人生孩子,临盆时,撮一簸箕绵土土放在热炕上焙得暖乎乎的垫在身下,婴儿就降生在这温软的绵土土上,接生婆三把两把就把婴儿湿漉漉的身体洗得洁净非常。在整个月子里,婴儿的身下都垫着绵土土,便湿了一换,哭闹的婴儿立刻安静,继而快乐,又是挥拳又是踢腿。坐月子的女人也一样,有绵土土的呵护,决不会发生产褥热。
用绵土土接生是延续千万年的传统,对于它的科学与不科学,祖先从来也没有怀疑过。我们的祖先一定在想,人不降生在土上,还能生在哪里?就像庄禾长在泥土里一样不需要解释为什么,
孩子把毡褥尿湿了,掬 几把绵土土放在湿处,毡褥一会儿就被吸干,而且不留痕渍。大人不小心将手脚碰破了,捏一撮绵土土按在伤口上,不一会儿伤口便结上了血痂。
绵土土是天上降下来的净土,它从遥远的地方被风吹落到我的故乡,它是圣洁领域,它是蕴藏着谁也无法解释的神话。它不仅接纳婴儿来到这个世上,而且,也许那个婴儿最初的形成,就是他的父母在那周围开满鲜花的绵土土上完成了那最美好动人的交合。
夏日黄昏,山村的僻静处,一对情人坐在被太阳烤得温暖的绵土土上。小伙子抓一把绵土土放入姑娘的衣领,温暖的绵土土顺着脖颈脊梁缓缓流下,浑身酥痒,仿佛情人的手在抚摩,姑娘迷醉了,倒在小伙子的臂弯里,定格成一幅浪漫的风景。绵土土是演绎我们祖先伟大爱情的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