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河水清悠悠。
扯一脉娟秀,荡九曲回肠,从上游娉娉婷婷流经我们村时,豁然别有洞天--两岸绿柳成荫,依依拂水,染些古韵遗香……乡野之美,令人心醉!
但水长桥少,却成了柳溪河的惟一"美缺",生生隔了两岸乡亲,教人好不烦恼!
那时候,村里的老光棍柳山伯不知受了何方高人指点,忽一日大发灵感,临河搭了片毛竹小庵,胡乱卷来一堆铺盖,匆忙拾掇了一只木船,只几天功夫,便辟了一个渡口,并请我当时正在教书的父亲取了个诗意的名字--柳叶渡。不想,此后一条小河的风景,便尽数被这柳叶渡占了去。
摆渡开张,柳山伯便明码标价:过往行人,每次两角,概不赊欠。渡者登船,脸上虽然挂着笑,暗里却嘬着牙花子,嘈嘈切切地骂--终是无奈,便依了他。
日复一日,众人的抬举竟渐渐膨胀了山伯的傲慢。船客愈多,愈是慢条斯理,常常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有时,被人喊烦了,老家伙竹篙一点,小船离岸,河心团团泊住,仰面摆平在船板上,演一回"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把戏,双肘枕头,二郎腿晃悠,兀自咿咿呀呀地唱--
"柳溪河哟,长又长,西岸的妹子吔,过河会情郎。郎哟哟,妹吔吔……"
满河便暴涨着"船老大"的风雅。
日子一久,就坏了名声。
山伯那时虽然心高气傲,但对我们这帮孩子却是无可奈何。入夏,山伯喜欢把船泊进岸柳深处,躺在上面歇息乘凉。我们常常在他午梦正香时,七手八脚悄悄将他移到河坡上,然后撑船到对岸去偷邻村的西瓜。老头子一觉醒来,通常要跳着赤脚大骂一通。有时不慎被他发觉抓住,每人的屁股上少不了几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子……
听村里的人说,前年一个月黑风高的秋夜,柳山伯夜梦正酣,隐约听到有人喊船。山伯怔了怔,披衣起床出门,只见河水闹得正凶,对岸人影绰绰,扯着喉咙乱嚷。风大听不清,只模糊可辨"病人"二字。
柳山伯随即抄起竹篙,解缆撑船,船借风势,箭儿般射向对岸。
果然是邻村送病人!山伯一反常态,不敢怠慢,待一干人等慌乱中上了船,朝手上啐了一口,使出浑身解数,急急风里,一杆竹篙划拉得风雨不透。奈何风大浪急,小船吃水又深,进一尺退半尺。山伯急了,牙齿咬得咯咯响,恶声骂道:
"使了二十几年船,啥恶风怪浪没见过!咋?今儿个这节骨眼上,想让老子丢人现眼?!"
骂毕,竹篙一扔,翻身入河,踩着水,推着船,硬是磨蹭了半个多时辰,小船才喘息着靠岸……
此后山伯便一病不起,喝了两大碗姜汤仍不济事,绵延盘桓了半月有余,撇下他休戚与共的柳叶渡和两岸乡民,去了。
家乡的小河上,依然飘荡着柳山伯那支悠悠的船歌--
"柳溪河哟,清悠悠,你说这人心哎,咋就恁难猜得透……"
乡村野渡,古舟流水,教人怀念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