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R东日本线(常磐线)是往来东京和仙台方向一条普通的铁路运输线。坐在电车上,可以沿途看到两侧业已城镇化的居民区,还有远处一些大片的农田,其间杂着零零散散的林子。在日本,像这样的地理环境非常的普遍,尤其在关东平原地区。
从前年夏季末来到这里,屈指算算,我在这条线路上已经出没了近两年了。除了起初来的时候那点新奇以外,如今对这些景物基本上算是熟视无睹了。
今年三月的早些时候,朋友们偶然一次谈论,提到了樱花最美的时候,人们总是会结队成群,甚至举家去赏樱。届时会有很多美丽的女子穿着艳丽的和服在人群中招摇。于是心中暗喜,能去看看吗?哪里能看呢?不过看人家的服装--这样的心理会不会被人指责呢?
其实日本人的樱花节就是他们的一种文化节日,说是全民出动有点夸张,但是至少算是他们每年在这个时候的一种家庭户外活动吧。可是东京地区的樱花最早也要到公历3月底才会开放,那就慢慢地等待那个花期的到来吧。
记得鲁迅先生有文提到"上野的樱花如绯红的云彩,更增添去看看的理由".于是赶忙找来那原文查看,原来"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接下去"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
噢!原来100年前的鲁迅先生也常来往过常磐线啊!可是,为什么大师仅仅提到这两个地名呢:日暮里和水户?
清明后的上野公园,樱花至了,人儿也至,以致于人流交织,我们只得寸步而行。那一株株樱花树确如鲁迅一百年前所说的那样,还真有点像富士山,但是树木并不高大。樱花的颜色以淡淡的粉色居多,并不使人感觉十分的鲜艳。只是由于树皮的颜色是黑褐色的,凸显了樱花的娇娆。好像是它们是浓墨里生出来的粉黛,十分的靓眼,使人联想起二八少女的脸庞来。从树的年轮推断,的确是有不少年了,它们是否就是当年鲁迅看到的那些樱花树呢?也许是吧。
其时,人群中忽有穿着长服的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几个中年的妇人。她们的衣着显得有点素雅,但青灰色的服装倒是符合了她们年龄段。那后背日式的蝴蝶结却清晰地提醒我们,和服的确和中国古代汉族人的衣服不太一样。
时至晌午,我们感觉有点饥饿了。于是驻足于路边,张望着拐弯处那些卖吃喝的摊点,期望着有个能歇脚的地方。忽然远见那几株小树木的尽头是一家小饭馆,但门前长长的对伍却让我们怯步。中国人嘛,最好还是直接就能进去吃喝才好呢,排队的事情真是麻烦。于是我们随意找了一个路边的摊点。还好,这个摊点是卖SOBA的(一种日本炒面),人不多,于是几个人买了点蹲在人行道边吃了起来。
此时在人群的拐弯处走来了三四个女孩,黑色的和服点缀了粉白色的樱花图案,看起来分外的显眼。从走路的姿势看,没有刚才那几个中年妇人那么规矩,也许是年轻人的缘故吧。现代人嘛,平时常穿牛仔、休闲服装,都习惯了,这个时候突然穿上古装并不能隐藏自己的本性。看来即使是最美好的衣服,如果已经进入了历史的花名册,而后来的人们又仅仅把它们当作节日的盛装来穿,估计是不会再有原来的味道了。因为鲜艳的外表只是一种标志传统的皮壳,而它的载体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下午回来的路上,我特别留意了上野的下一站,的确叫"日暮里",三个标准的汉字特别的醒目(日本很多地名大多用繁体汉字)。而且列车上自动播放的日语地名"rimuli"也基本和汉语相近似。当我看到站牌的一刹那,首先想到的就是鲁迅先生,我能深深体会到先生当年看到这个三个字的心情。可是我是快乐的,而他却是黯然的。因为我生活的时代比他幸运。
列车经过水户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了。水户还是300多年前的那个水户,只是列车站的设施已经现代化了。
300多年前,朱舜水先生曾居住于此,死后憩息在德川家族的墓地。朱先生原名叫朱之瑜,曾经四渡日本求援。永历(南明皇帝朱由榔)十四年(1660年)受郑成功、张煌言邀请返国抗清,后来败亡。历经越南等地,再辗转至日本。永历十九年(1665年),水户藩主德川光国聘他为宾师,授业讲儒家之学,参与指导了日本国史的编纂。由于他对日本儒学的巨大贡献,被日本人奉为日本的孔子。
我知道水户的西南就是大海,据说朱先生常常西望大海而流泪,面朝北方而切齿。看来朱先生一生都是深爱着他的大明故国的。
不过对于朱公,我还是稍有看法的。其深爱故国无可厚非,但是其四渡日本借兵我觉得欠拖,难道他相当第二个伍子胥?即便成功了,又当何如呢?
当然,我们不能拿今天的中国和300多年前的中国相提并论。不能苛求古人太多了,朱先生还是有节气的一个人。
我初次来日的时候心情也是比较复杂的。毕竟因为那段难以回首的历史,心里总有那么点阴影。然而常磐线上先贤们的足迹却让我稍稍感到了几分心安。
其实,判断是非的标准并不在于一些表面上的东西,比如一件衣服,它又能代表什么呢,更何况那些美丽的花朵。就说那些花儿吧,据说它们的原产地就在中国。因此衣服和花儿应当是无罪的。如果她们因为战争而可恶,那么就是犯了哲学上的错误--客观唯心主义。
据说日本官方有报道,时至去年,来日的华人包括年轻的打工者,总数已达100万。也就是说有近百万的华人吃住在日本。我相信这个数据是真实的。这些年随着中日交流的扩大,很多人来到日本求学、发展自己的事业。原因是国际社会已经日益全球化了,交流和合作都是必然的结果。
我很慨叹先贤们的先知先觉,他们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要交流要学习。因此,很难想象"憎其人者,恶其余胥"是多么的高尚。我觉得,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心之所向才是最重要的,心是可以善的也可以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