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运动前后19年,纵横18省,占领过600座以上的城市,曾建立过版图辽阔的国家。按曾国藩的说法,是所谓“僭号之贼”,与“流寇”完全不一样,在所占领的城市里往往一住就是几年,最长的达11年。太平天国是如何治理这些城市的,其治理之道究竟能给后人怎样的启示,都值得认真探究。
“开衙”的不如坐衙的
1853年3月21日,太平天国占领南京,随后定都于此,改名天京。约从这年夏天起,开始逐步建立起城市管理体制。
在1856年之前,太平天国并没有设立省级行政单位,只是有“省”这个名目而已,在郡、县两级分别设立了主官总制、监军,称为“守土官”,管理城市日常行政事务。
然而事实上这两级城市主官仅仅是“开衙”--设立了行政主管机构,“坐衙”的却另有其人,他们要么是当地驻军长官,要么是由天京特派的高级官员,以“持印主理民务”的名义主持城市事务。如安徽繁昌县,主官理应是繁昌县监军,但实际负责人却是当地驻军将领、殿右八指挥杨某。刑事、治安等行政权限大多掌握在这些军官、特派员手里,守土官所能切实管辖的,除了不属于城市行政范畴的乡官事务,就只剩下户口、赋税、征发、清洁卫生和商业管理等次要事务,且这些事务也往往受到军官、特派员等的干涉。
城市变成了军营
可以说,太平天国对城市功能的认识始终是存在偏差的,认为城市的功能只有两个:一是获得物资,如军火、军需、粮食的补充;二是获得一个稳固的要塞,安置家属,抵御强敌。
前期太平天国把天京几乎变成一个大军营。除当兵外,男人分别被编入负责各种杂务的“诸匠营”,女人被编入女营、女绣锦营,老人和残疾人被编入老民馆、能人馆,所有百姓家庭都被拆散,夫妇不能团聚;城里的商业时断时续,即使允许开业时,也由国家机关给本取利;原本遍布城中的菜地,都被没收成为“天朝菜园”.这等于是“全民皆兵”,城市行政、民务被划归军队系统兼管也就不奇怪了。后期虽然恢复家庭,有限度地默认小商业发展,但“吃皇粮”的依旧是主体,城里平民最多时只有12万人左右,而军队、各级官员属员和他们的家属,差不多也有相当或更多的数量。在这种情况下,天京的城市功能一直处于畸形状态。
庞大的“吃皇粮”队伍很快让城市不堪负荷,粮食定量一减再减,最终到了顿顿喝粥都不够的地步。太平天国不得不解散大兵营,恢复家庭,却又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把城市人口看作消耗粮食的累赘、滋生奸细的土壤,动辄疏散、驱逐。早期天京粮荒最严重时,曾借口出城抢割稻子,把几万妇女骗出城去然后关闭城门,任其自生自灭;后期被认为对城市贫民较为爱护的李秀成,他所委派的苏州民务总理熊万荃也曾坦白地劝城里平民搬家到城外,因为他们在城里“给军队添麻烦”.
没有了城市居民,太平军就可以将城里较好的房屋都变成衙门、军营和办公场所,仅在天京城南,1864年初就有1000多座王府;可以把较差的房屋拆毁,旧砖用来熬制火药所需的硝石,木料用于加固工事;还可以在城里任意修筑篱笆、炮台,也无需担心奸细或令人头痛的供应问题,只要喂饱军队和军属的肚子即可。至于此举让最大的摇钱树变成了最大的财政包袱,便无暇顾及了。
太平军占领城市的一大目的是经商,他们每到一座城市就忙不迭地“招商”,吸引中外商人前来兜售从粮食到木料,从洋枪洋炮到八音盒、阳伞在内的各种新奇产品,以满足军队和官员的各种需要。但他们对商业的认识也仅限于此,在天京城内,早期的商店要由佐天侯衙门开具执照,本钱由国家“圣库”出,经营所得全部上缴;一度允许老人开设的茶馆,必须标明“分文不取”,以免经营者赚钱后变心。在江浙等地城郊或城内,后期出现了军官、要员偷偷和当地人合股的“官倒”店铺。这些店铺挂着“特许经营”的“天朝某店”牌匾,可以不向当地守土官纳税。而没有牌匾的“个体户”即使按章纳税,也难免被拆迁到城外、摊派杂税或干脆封门的命运。在太平天国的城市概念中,商业是可以存在的,但必须对军人们有用且无害,否则实在麻烦,还不如关门的好。
既然城市管理的一大要素是避免麻烦、提高安全系数,那么除了要把闲杂人等赶出城去,还必须加强出入管制。在太平天国的城市里,都严格执行着“挥子制度”,不但进城者要手持“挥子”(即由某实权部门开出的特别通行证),甚至出城也要领“挥子”,这些通行证过时作废且时常更换,以免被奸细利用。为了确保“挥子”制度有效,签发部门被严格限制在几个高级衙门,如在天京城,后期只有洪秀全两个哥哥、几个侄子的签字有效。为便于管理,还需要关闭若干城门,如天京城有13座城门,但只有6座城门开放,其他都被封死。
这种通行证制度让正常的城市生活、商业变得寸步难行。
天国门牌:“公益”变“敛财”
太平天国行政管理的一大创举,是门牌。
门牌是一张大白纸或黄纸,约一尺见方,上面书写户主、家属、仆役姓名、性别、年龄、职务等,并盖有核发机关的官印,在颁发机关留有存根。
最早核发门牌始于1853年7月的天京城,发明者是当时负责天京城治安工作的北王韦昌辉。在1853~1855年间,天京城的门牌都由北王府签发,盖有韦昌辉的官印。
编立门牌的好处,是便于统计人口、兵力,为兵力征集、人力统筹和后勤供应提供准确数据,也是为了便于城市管理,防止奸细和不法分子混入,更有彰显天国统治权威的意义。因此从设立到太平天国覆灭,门牌制度在太平天国辖区内始终盛行,不但城市里有,在有条件的乡村,同样把编门牌、领门牌当做大事来抓。
门牌制度如能切实贯彻,原本可以方便城市管理部门进行各项统计、管理工作,但后期门牌被异化为政权象征甚至敛财工具。行政当局只看各家各户是否挂了门牌,而不管门牌信息是否准确,甚至收了门牌费,就把空白门牌下发,让各家自行填写。嘉兴、吴江等地都曾出现接任的军政首长上任,发现家家户户都挂了门牌,官方档案里却没有存底的咄咄怪事。太平天国末期,由于天京城内贫民太多,李秀成打算用自家的钱、米赈济,却连城中具体人口都弄不清,只得让饥民自行到他王府门前挂号登记。
不难看出,由于太平天国领导人抱有浓厚的小农意识,将城市功能简单化、割裂化,不重视城市的多元化功能,在其管理的城市里用粗放的行政框架、简单粗暴的管理手段,来经营最丰富、最活跃、最生活化的都市,结果导致许多繁华城镇和太平天国政权同归于尽。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