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广州的女仆人
广州人最早称呼城西一带做“西园”,清康熙年间屈大均撰《广东新语》说:“逾龙津桥而西,烟水二十余里,人家多种菱荷、茨菰、蕹芹之属,其地总名西园矣。”到了乾隆朝,南海人罗元焕辑《粤台征雅录》一书时说:“羊城西郭外,其地统名西园,即俗称西关也。”嘉庆、道光以后,文献多有西关之称,《南海县志》说:“太平门外率称西关。”道光年间,南海人叶廷勋写过《广州西关竹枝词》等。自那时起,“西关”之称流行,今天广州西关有上下九、长寿路以及刚刚结业的大笪地商场等。
上世纪80年代,笔者偶然在《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征求意见稿)里看到一种由复旦大学图书馆独家收藏的古籍善本,名为《西关集》,当时心里想,这是广州的西关吗?如果是的话,它里面讲的是什么内容?事过30年,工作人员将《西关集》从上海征集回来,准备编入《广州大典》,笔者有幸参与了这项工作,得以先睹为快。
《西关集》,一部清人抄录讲述广州西关故事的诗文,由于书中既无作者,也无序跋、落款之类的东西,是故难以知道抄录的具体时间。但从书中内容以及纸张墨色等情况来看,它应该是清末,即大约是同治以后,光绪、宣统年间的本子。至于作者,估计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而是有人将当时在西关民间流传的通俗诗文搜集起来,汇编成册。其以诗为主,粤语写作,风趣押韵,朗朗上口,雅俗兼有,清末西关的民情习俗跃然纸上。
蓝衫黑鞋“西关妈”
《西关集》开篇有其题为《西关妈》的七绝诗38首,何为西关妈?有一种说法是西关妈即清末民国在广州街头为人梳头的女性,但从《西关妈》诗歌看西关妈的职业并不仅仅是梳头。那时候西关妈的打扮是“蓝布面衫黑布鞋,皮肤雪白果然佳。工钱多少都唔论,讲过梳头共出街。”她们常常是“雨伞洋巾两便携,周时都话买东西。谁知又去寻头路,已共相知讲吓嚟。”有含情脉脉者,她们“何须歌舞与吹弹,静坐无言亦解颜。最好一般羞媚处,眼中传语到更残。”西关妈“十三十四作丫头,十七十八满街游。生就清闲羞媚处,得人欢喜惹人愁。”最后西关妈总是希望找个有钱有势的丈夫,她们“一日梳人几个头,重嫌利市冇钱扌兜。风闻边处姑娘嫁,大衿媒人替佢谋。”“一匣红绫拜契妈,荐佢入去大人家。房中白米常唔够,又怕厨房饭有沙。”“身价无过几十文,悭埋利市赎番身。明朝要过河南去,伍叶潘卢尽嫁匀。”有的替人打工,却勾引老板,被老板娘赶出家门。“个回勾到事头公,再四叮咛莫漏风。又被丫环偷睇见,三人面上一齐红。”“丫环告诉事头婆,个日梳头说话多。只好迭埋包袱抯,可怜临去尚摩娑。”抯,音且,粤语“走”的意思。
拣茶女与“生仔”
昔日西关有不少“拣茶女”,拣茶女每天坐船到对岸,即广州人俗称的河南去做工,以挑选茶叶为生。《西关集》里有《拣茶女》8首,有诗云:“邻船亚妹太摩陀,手快输佢拣得多。更向市头捞白水,胜如开艇咁奔波。”又一诗云:“大清八早摈条辫,约定邻船亚妹先。一入铺头都闪缩,慌佢顺手就揸脌。”(脌,粤语“乳房”.)拣茶女一早起身乘船上班,刚入店铺便遇到不怀好意的男人。另一诗说:“拣到黄昏便落楼,一心整定把钱手扌兜。谁知遇着瘟尸鬼,系要拉佢入后头。”从朝到晚拣茶叶,本以为收工拿钱回家,哪知道下班后仍要陪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生儿育女是女性一生最大的事情,《西关集》有《有孕》、《生仔》两首,其中《有孕》云:“未曾足月已张罗,姜醋临时预备多。慌够驮埋收命鬼,赶忙揾定接生婆。做亲针黹(黹音止,缝纫)头如斗,扛起衣裳肚似箩。他日不知男嚊女,想来都奈命唔何。”广州人家为怀孕的妇女准备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姜醋,据说它有调养产妇身体的功用。那时候西关妇女生产从不去正规医院,只能挑选较好有经验的接生婆以防不测。到了生产一刻,《生仔》里说:“肚痛番嚟话要添,关窗兼共落门帘。蜡丸开定临时吃,草纸搓埋整搭拈。亻头妈叩头求白快,稳婆熬夜见恹尖。转头个阵真难抵,好似生猪扴去腌。”此歌写出了妇女生产时的环境和情形以及亻头妈和稳婆的情态,稳婆,旧时以接生为业的女性。
“茅山佬”与《祭鸡文》
《西关集》里有一诗,题为《茅山佬》,“茅山佬”是古时候对道士的称呼。《茅山佬》云:“含铊撂链上刀梯,话佢唔嵇又有嵇。收鬼罂中煨熟蛋,招魂竹上绑生鸡。盲公送艇声如狗,道士叩头貌似龟。等到五更齐散集,三甡吃罢滚东西。”道士往往在夜间替人做法事,画符念咒,煨蛋绑鸡,声称驱鬼降妖,祈福消灾,并在五更(凌晨3至5点)时各自散去,“三甡吃罢滚东西”,十分生动地表述了道士们作法后的情形。
在《西关集》里并非只有诗歌,还有各种文体,如赋、铭等,其中有一《柜房铭》,模仿《陋室名》的字数与音韵:“房不在高,以柜为名。柜不在大,有钱则灵。居之不易,称职为馨。春回三径绿,夜静一灯青。算盘子历落,平兑日丁丁。可以收柜息,戒离经,毋出单之或错,引旧例以相形。清比莲花幕,尊同孺子亭。相公云:何轻之有?”西关自古以来是广州的着名商业区,商铺洋行比比皆是,清人屈大均诗句“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说的就是清康熙年间西关繁华的商业。“柜房”,即商店的帐房。帐房的面积不大,效益最为重要,这里从早到晚算盘的上落夹杂着点算银子的声音不断。历代文章多是轻商鄙利、否定铜臭,《柜房铭》却逆行其道,所谓“莲花幕”,原是南朝齐国卫将军王俭(452年-489年)的府第。王俭领朝政,善用人,手下幕僚出众。孺子亭,东汉高士徐稚(97年-168年)归隐之处。《柜房铭》将帐房比作古人尊重的莲花幕、孺子亭,反问人们“何轻之有”,体现了西关一带重商重利的风气。
广州人一向讲究吃鸡,有句老话说“无鸡不成宴”.广州人吃鸡,又以白切鸡最为流行,如大家熟悉的“清平鸡”便是其中一种,是故时下广州市推行冰冻鸡(粤语“雪鸡”),令广州人一下子难以习惯。《西关集》时有《祭鸡文》一篇,其曰:“生也其鸣喈喈,死也其无葬埋。将我口腹,为尔家山。呜呼哀哉,酱油挐来。”短短32个字,将广州人喜欢食鸡的习惯表露无遗,最后的“酱油挐来”更是点睛之笔。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