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古代,走得比较远的有这样几种人:为利所趋的商人,唯命是从的军人,而执着于文化与信仰的只有僧人。他们抱定一个信念,双足义无反顾地迈出繁华之都,翻越险山恶水,穿越不毛之地,累累白骨做向标的路途上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但,他们前进的脚步却从来不曾停止过。
时间倒退回1600年,东晋的法显就是踩着这样的脚步声由长安出发,经西域至天竺,游历20多个国家,收集了大批梵文经典,历时14年,以78岁高龄取海路单身回国。被誉为西域探险家指南的世界名着--《佛国记》,即是法显根据自己西行取经的见闻所着。此中艰辛常人难以想象,正如法显自己所言:“顾寻所经,不觉心动汗流!”“我国人之至印度者,此为第一。”梁启超如是说。
300年后,一位叫玄奘的唐朝僧人也踩着这样的脚步声从长安出发,偷渡出了玉门关,开始了他长达19年的长途跋涉。这一次,他比法显走得更远,行程5万里,途径110多个国家,带回的佛教典籍也更为丰厚。一部《大唐西域记》,100多个国家的风土人情,这在当时不仅对大唐控制西域提供了有力而可靠的第一手材料,也成为后世研究中亚、印度文化的重要史料。对于玄奘,英国的考古学家康宁汉姆曾无限感慨地说:“中世纪的印度历史一片漆黑,他是唯一的亮光。”
100年过去,又有一位叫鉴真的僧人从扬州出发,这一次,他没有西行,而是选择东渡日本。但是他的出行之路却走得极为艰难,据统计,鉴真从准备出行到东渡成功前后共用了12年的时间,6次启行,5次失败,先后有36人死于船祸和伤病,200余人退出东渡行列,等到鉴真第6次东渡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66岁且双目失明的老人了。但是他的心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往返中变得更加坚定与通透。到达日本后,他十年如一日专注于佛法的传播,通过耳听的方式帮助日本僧人校正了大批佛经,又用舌尝的方式为日本修正了药典,不仅如此,他还将中国的建筑、雕塑、文学、书法、绘画等诸多文化成就带入日本,被日本人民尊为“文化之父”、“律宗之祖”.
这是一场有关信仰的接力赛,也是一场有关执着与探究的旅程,竹杖芒鞋跨越的不仅仅是空间的距离,更是一次心灵的皈依之旅。他们是真正的行者!走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穿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孤独,终于抵达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时的顿悟。我似乎听见--嚓嚓……嚓嚓的脚步声从亘古的夜空传来,依旧清晰无比。
心理学大师荣格曾说:“向外看的人,做着梦;向内看的人,醒着。”法显无疑是醒着的,他在西行途中,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每年都坚持进行夏坐,少则十几日,多则几个月,甘肃、青海、新疆、巴基斯坦、印度都有他闭关静修的踪迹,他始终追随着佛的脚步,没有片刻的懈怠。玄奘也是醒着的,他策杖孤征,远赴那烂陀寺,埋首于经山佛海中潜心学习了5年,成为印度通晓三藏的十德之一。然而对玄奘来讲,一切才刚刚开始,他的脚步并未在此停滞,直到把印度的每一寸土地踏遍,这次心灵之旅方告一段落。不可计数的参拜礼佛、辩经说法,不舍昼夜的探讨研习,玄奘的内心在拔节,悄无声息间已是百草丰茂。曲女城内上万人参加的无遮大会,无一人能予诘难的成就让他名震五印,世人终于知晓这位名为玄奘的中国僧人,其佛学智慧竟已高达这般境界!至于鉴真,这位双目失明的老人,真该向他献上我们最高的敬意,单凭他在日本没有过一次哭泣,总是以最和善的微笑面对信徒的记载,便可以想见他的内心是何等的阔达丰厚。海纳百川不过如此!
“正念带来专注,专注带来领悟,领悟带来理解,理解带来慈悲。”真正的行者是慈悲的,他们无一不是以向外的姿势在向内行走,让生命的深度和广度得以最大限度地延伸,在行走中获得涅盘和重生。
向外行走是磨难与考验,问道于心灵,才是支撑生命最好的方式。
向内行走,终将是我们共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