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接纳了一个老人的进贡。据老人自称,他代表他所在的那一方土地生活的臣民,表达对国王的拥戴,这两颗珠子便是明证。
国王占领这个王国,屡受刺杀、谋害,他觉得这个王国处处隐匿着敌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臣民的忠诚表白。
老人说:陛下,我这一对珠子是家传珍宝,它们一碰着毒药就兴奋,兴奋地跳舞。
国王大悦。他现在时常面对膳食提心吊胆,已有数名侍从中毒身亡。他进食前,必须有侍从率先品尝把关。国王立即安排了放毒药的菜肴。
果然,两个珠子浸入菜肴,便一跃而起,兴奋不已地蹦跳,在桌上此起彼伏,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王宫舞女,跳得姿态优雅,还不时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国王给予老人丰厚的赏赐。他开始欣赏这对珠子,像玛瑙,又不是,似玉石,也不是,这是两个稀世珍宝。有了它们,国王顿时消除了疑虑和心病。不过,他清楚,要在灵魂上征服这个王国并非容易的事情。
两个珠子成了国王的忠实侍从,这个秘密仅限于国王,可是,还是不断地有人自投罗网,隔数日,两个珠子就对送来的菜肴跳舞。国王立即发旨追查投毒罪犯--膳食房的厨师、帮手,又牵连各自背后的王宫官吏,一抓就是一串子。又召纳和任命一帮新手。
很快,王宫上下,都知道了那两颗珠子。国王便对两颗珠子宠爱有加。他要求保管珠子的侍从:珠子享受王亲的同等待遇。珠子是物件,无法加官奉禄,但是,在形式上珠子政治、生活的待遇已超过了宫内的宠臣。甚至,国王听政时,珠子陪伴其左右。
众臣不免对珠子敬畏,仿佛珠子能认别出他们的心灵阴暗。那段时间,王宫内平安有序。每逢国王用膳,那两个珠子已成了必须的程序,它们幸福地浸泡在国王的膳食里,而且,国王并不取出它们。
国王举动木勺时,先去碰碰碗盘中的珠子,那一刻,国王显出了慈爱之情,两个珠子如同聪颖、顽皮的王子。他说:来,你们和本王共同进餐。
直至国王放下碗勺。珠子沾满了油珠和饭屑。侍从当着国王的面给珠子“净身”,那是用羊奶或驼奶又浸泡了鲜花的花瓣制成的净身液--特别是初开的沙枣花,细碎的花朵,浓郁芳香,国王最后会捧着珠子吻一吻,那是无限的深情。国王觉得珠子维系着他的性命。侍从在替珠子“净身”的过程中,稍有磕碰,国王便动怒。其实,珠子舞蹈的时候那么剧烈动作不也没有丝毫损伤吗?
宫女的舞蹈已不能吸引国王了。可是,国王又生出忧郁,毕竟珠子长久没有舞蹈了。国王喜欢欣赏珠子的舞蹈而珠子一旦舞蹈,又意味着威胁的逼近。无聊之极,国王就授意在膳食中下毒,他要观看珠子的舞蹈,--久违了毒药,珠子的舞蹈近乎疯狂,甚至一跃,双双落在石板的地上,敲击地板的劲头使得国王心疼。国王担心它们受伤,他欣慰地想到它们的忠诚无疑。
国王不再采用这种方式取悦了,他沉浸在对珠子的舞蹈的回忆之中,他在最后那一次珠子的狂舞中感到一种死亡的气息。于是,国王格外地呵护它们,原来的“净身”仅仅是膳前餐后,他规定,还加上早晚各一次,净身液的鲜花,有的是乡间采摘,可王宫专门修建了暗房,终年鲜花盛开。
珠子已习惯了净身,甚至,天气酷热,珠子偶尔不安地跳动--那不是舞蹈,而是珠子表达它们的愿望,国王以为珠子表演了,可一旦珠子置入净身液,它们又陶醉地平静下来。国王又要求伺候珠子的侍从在天热天冷的时候,增加珠子的净身次数。珠子始终散发出特殊的芬芳,似乎珠子已吸纳了天地间花香的精华浓缩一体。
国王不再观视珠子的“净身”,那是一个复杂费时的过程,他只随身佩戴着它们。他发现,珠子竟能刺激他的性欲,他也像珠子一样疯狂地舞蹈,只是,床铺是他的舞台。国王在舞蹈中仿佛在模仿珠子的舞蹈。他惊奇自己竟然这么体力旺盛,他认为,这是珠子赋予他的力量。
不过,不幸终于发生了,那个不幸似乎酝酿了许久--国王中毒了。那次用膳,照常是珠子浸在膳食的碗里,珠子没有作出反应,它们应当及时地舞蹈呀。
国王腹中绞痛,他知道可怕的谋杀终于降临了。他望着珠子,说:你们怎么没舞蹈?
那个献珠的老人来了--国王早已安排老人在王宫里当差(看护花房)。国王忍痛责问老人,说:你谋害了本王。
老人笑了,说:陛下,是你过分宠爱了珠子,从我的祖辈起,珠子都洗浴的是毒水,它们本来对毒药很敏感,我说过,它们一碰毒药就兴奋地舞蹈。
国王说:可,它们没有舞蹈……
老人笑着平静地说:陛下,你改变了它们的本性,它们已习惯了你安排的生活。现在,它们一碰净身液就跳舞了,你已经没看见这一点了。
国王的口中流出乌黑色的血液。他生命之火熄灭的最后那一瞬,脑子里闪过的是一对珠子的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