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们村庄的砂石土路上,常年出入着这样一拨人。他们来去如风,他们是商贾,是掮客,更是艰辛的体力劳动者。
记忆最深的是那些卖瓦缸的。那种瓦缸很大很沉,卖瓦缸的人一般都推着独轮车沿路叫卖。瓦缸在我们老家用途很多,家里的水缸,还有厕所里面的粪坑用的都是它。这两样东西并提实在有些不雅,但是它们的确都是一样的货色。一辆木质的独轮车嘎吱嘎吱地来,瓦缸被堆得很高,根本看不清后面推车的人。卖瓦缸是一件苦差事,一路艰难不说,大瓦缸由于是大件商品,相当于如今的彩电冰箱,只要不是女主人清早做事失手打破水缸,就笃定无人问津,并不好出手。我见过一个憋屈的掮客,他缩在路旁嘤嘤地哭,旁边是倾倒的独轮车和碎了一地的大瓦缸。
比推大瓦缸幸运的是挑货郎担的。他们轻飘飘地挑着货郎担在沙土路上甩着步子,一边走一边手摇拨浪鼓,“啵隆咚、啵隆咚”,一声声,一声声地拨动着村娃们的童心,撩乱了十七八大姑娘的闺颜。货郎担一般是由两个箩筐组成,箩筐上面各摆放一个大而周正镶了玻璃的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多了,最普遍的是香粉胭脂、百雀羚和小巧精致的梳妆镜,还有一些女工用的彩色丝线和刀剪。村妇和老太也会在货郎担选到一些东西,比如玻璃纽扣、裤头拉锁、皮筋、顶针以及刚淬火的镰刀。小孩子的东西也不少,一般都被放在最显眼处,吃的玩的都有,比如迎风呼呼乱转的风车和棒棒糖。
货郎担的拨浪鼓才歇,敲叮叮糖的又进了村子。叮叮糖就是一般的麦芽糖块,卖叮叮糖的人用小锤、小铲互相敲击发出悦耳的“叮叮壳、叮叮壳”声,以此吸引儿童的注意。那些在玩耍中的孩童一听到声音,立刻心领神会,悄悄回家,把家中的塑料凉鞋、鸡毛鸭毛什么的拣出来交给来人。卖叮叮糖的根据孩子们提供“废品”的数量和成色,在整板的麦芽糖上敲下指甲盖大小的糖条给孩子。那些孩子往往刚刚尝过叮叮糖的甜头,接着就要品尝父亲铁掌的苦头,因为他们的叮叮糖常是拿父母午睡时搁在床下的塑料凉鞋换的。
上述都是经常进村入户的贩夫走卒,还有偶尔光顾村庄的牛贩子和赶猪牯的。牛贩子负责贩卖小牛犊,他们有一个标志性的道具,走到哪儿,后脖领子都挂着一把黑漆漆的直柄弯头雨伞,这可能跟南方阴晴不定的气候有关吧。他们把这个村子的牛犊贩卖到另一个村子需要耕牛的农户手上,有的时候也把壮年的黄牛介绍给肉铺。赶猪牯的则一般是有求才应。在我们老家,猪成年之后都是要骟掉的,谁家要养母猪配种的话,就要赶猪牯的上门服务了。不知为何赶猪牯的一般都是瘸腿的残疾人,或许是残疾人当初从业门径不广的缘故吧。猪牯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边走边用鼻子乱闻瞎拱,而瘸腿汉子在后面用一根竹梢鞭打猪牯朝前赶路。我们那时候还小,完全不能理解瘸腿汉子为什么那么凶巴巴地对待猪牯--他的衣食父母。
其实进村的贩子们远不止这些,数得着的还有卖红烟的、卖凉布的、弹棉花的、磨刀的、爆米花的、修铜补锅的、改秤换锁的……给山村的人们带来生活上的便利,更为山里娃子对山外世界的想象和渴望插上翅膀。
当年的那些贩夫走卒如烟尘一般散尽了,除了我这个昔初乡下馋童偶忆,谁又能于岁月长河中打捞起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