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护院(2)

时间:2015-09-17 08:01来源:大西北网 作者:毕淑敏 点击: 载入中...


    老兵鄙夷地从鼻子里吭了一声:“我说半生不熟的兵蛋子,你还嫌咱们这一早上忙活的不够?班车上的百十口子,哗啦一声都”卸“在大门口,大人叫,孩子哭,这还不得成个自由市场?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不在乎什么人走进厂去,要紧的是什么人走出厂来。沉甸甸硬邦邦的铜块不是灯草,谁带在身上也得显形。你甭一看见大姑娘小媳妇走过来,就来了精气神,留心着那偻着腰驼着背走路腿脚不利索的爷们汉子。真抓住一个两个偷儿,立功受奖,就真有大姑娘上来给你戴光荣花了。听见没有。”


    老兵不客气地数落万良。万良长得比他帅,稳稳当当的身坯,站在门口象座铜钟。跟万良一比,老兵觉得自己象个错别字。


    老兵讲这席话的时候,嘴角动作很小,离得稍远,只见他的嘴抿得铁紧,根本看不出在说话。老兵厌厌歪歪地站着,一副病秧子像,话语却一字不拉地送到万良耳膜上。万良知道这就是真功夫。想必自己在女人面前特别精神,被老兵看了出来,不服气又臊得慌。


    一个漂亮妞踩着高脚杯一样的白鞋跟走来。同行的几个人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不愿被这美丽的姑娘映衬得更丑。


    这就是艾晚。她出示证件的动作犹如电光石火,完全不把看家护院的大兵放在眼里。


    万良感到被人轻视的愤慨。他看了一眼老兵,老兵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尾随艾晚的几个人停下脚步,静观事态的发展。一是凑热闹,二是以决定自己是按部就班地出示证件,还是也来个偷工减料。


    假如艾晚这时看万良一眼,万良也许就没那么大火气了。可惜,年轻的姑娘很少体察别人的心境,“白鞋跟”不耐烦地敲击着地面,象正在点射的机枪。


    “请你把工业证……就是派司,打开来,让俺……不是俺,是我……看一下。”众目睽睽之下,万良嗑嗑绊绊但坚定不移地履行卫兵的职责。


    艾晚愣怔片刻,好象万良说的是外语,她要有一个翻译过程。万良的“我…字说得很象”饿“,不过”派司“说得很老练,连老兵也得承认他模仿得地道。


    可使馆区的警卫也不能对艾晚这么不客气。美貌是女人最好的通行证。艾晚没受过这种冷落,她薄薄的红嘴唇一撇:”大兵同志,什么叫派司呀?“饿”不懂。还得麻烦你给’饿‘解释解释。“她的牙齿光洁得象钮扣,在初升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发光。


    周围一片哄笑。


    万良真恨不得掴自己一个耳光,脸涨成沸腾的铜水色:什么派司,出入证就是出入证,土包子开什么洋荤!


    他求救地看看老兵。老兵舒服地眯着眼,在数周围矗着多少根烟囱。


    围观的人饶有兴趣,谁不知道艾晚是全厂最漂亮最厉害的姑娘。


    万良只有孤身一战了。乡下男人一旦不再记得乡下二字,只剩下男人,那强硬膘悍的劲头比城里的奶油小生可要厉害得多了。


    万良黑了脸,用纯粹的土话说:”俺要查你那工作的蓝本本。“


    这就对头了。老兵一下子忘了自己数到第多少棵烟囱,只好从头数。


    ”不是查过了吗?“艾晚没辙了,却还在负隅顽抗。本来打开派司也不是费难的事,可艾晚头一次在众人面前这么丢面子。


    ”俺没瞅清楚,还得细瞅瞅。“万良认定了死理,大有愚公移山的劲头。


    ”噢--噢--仔细瞅瞅,就省得买挂历上的电影明星喽!“人们快活地起哄。


    万良的脸象烧红的钢板,壮疙瘩一个个螺母般凸起,执拗地沉默着。


    ”同志,对不起。请您拿出证件我们再看一下。不然,我们就通知厂里来解决。“老兵出面了,彬彬有礼的话语里裹着锋利的骨头。


    艾晚瞟了一眼老兵。老兵松松垮垮的军装里,露出训练有素的棱角。傲慢和军人的强韧在交锋,艾晚终于觉出自己不占理,埋头将证件打开了。


    这一次,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所有的人都看清了,那证件的颜色有点不对头,略微浅淡了,象海底深度不同的海面。    艾晚没有察觉,她过于自信了,把证件递给了老兵。老兵示意万良去接。刹刹这姑娘的气焰。


    艾晚在淡蓝色的派司里明眸皓齿地一往情深地注视着万良。


    老兵无中生有地咳嗽了一声。


    万良意识到自己端详相片的时间过长,忙着履行神圣的职责。


    姓名:艾晚(多好听的名字!)年龄:20岁(比我还小一岁呢!)专业:公共关系。


    证件可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把关于个人的情报,在一瞬间准确真实地端在你面前。


    只是,这公共关系是个什么东西?


    ”哎呀!错了。“艾晚发出一声惊呼,”这是我的学生证。“随着淡蓝色证件的合起,万良看到封皮上XX业余大学的烫金字样一闪而过。


    其后的事情顺理成章。艾晚忙着掏出工作证,双手打开,递给万良。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急急去追赶他们的”奖金“.


    看家护院的大兵们白天站岗,晚间巡夜,不几天脸上就曝起了皮。


    ”你脸上涂的这叫啥油?“万良趴在上铺,脑袋枕在床帮上问。


    老兵正在往脸上抹一种有浓郁水果糖香味的油脂,用手背在额头上蹭圆圈。


    ”我袜的这油叫’黑又亮‘,电视里常做广告的那种。“老兵很痛快地告诉他。


    ”黑又亮“这名字的确耳熟。凡是耳熟你又确实没见过的东西,就是电视告诉你的。可惜每晚的电视他们都看不周全,就要上哨了。只是老兵回答的速度快得可疑。老兵见多识广,还谈过恋爱,经常告诫万良种种处世之道。当他真心教诲你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


    万良努力回忆,终于记起那是哈尔滨产的一种优质鞋油。爱美的自尊心被人践踏、把对老兵的尊重也就扔到一边:”黑又亮还是给你当头油使吧!“


    老兵难得地蔫了。他的头上已生出丝丝缕缕的白发,这使他探家相亲时总也不敢摘下军帽。他想了一下,慢吞吞地更正道:”我用的是大宝抗皱增白粉蜜。“


    夏天的晚8点,夕阳还顽强地守候在西天。半夜11点到明日1点,有万良和老兵的一班流动岗。那时辰就是古时所称的子时,被人叫起来的滋味非常难受。连里规定,每天8点就上床,堤外损失堤内补,也算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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