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所见到的张恨水最早谈及梅兰芳的文字,是在1919年发表的短篇荒诞小说《真假宝玉》中。7年后在长篇小说《春明外史》第35回里,张恨水用书中人物的嘴,再次谈到了梅兰芳。
南方人到北京来,的确都有这种情形(注:指急于欣赏梅兰芳的表演)。可是北京会听戏的,可并不欢迎他……北京冬天是极冷的,家家少不了火炉。平常的人家,就是用一种白泥巴炉子,把煤球放在里面烧。小户人家,就算不是冬天,平常煮饭烧水,也是用白炉子,不值钱可以想见。那年冬天回南,到一个时髦人家里去,他客厅上摆着这样一个白炉子,特制了一个白铜架子架起来,里面烧了几节红炭,以为很时髦,说这叫天津炉子。我那时好笑得了不得。南方人把梅兰芳当做天仙看,大概也是把天津炉子当宝贝一样了。
报纸上张恨水所发表的“豆腐块”谈及梅兰芳的篇章,上世纪20年代也有很多,但除去夸奖唱段念白遣词如何典雅,就是咏赞场面设计怎么新颖、怎么革除了旧戏中的一些老毛病,全属于编剧、导演们的功绩,关梅兰芳何事?
直到1929年12月15日,我们才在《世界日报》上看到张恨水的大作《关于〈霸王别姬〉》。《霸王别姬》中梅兰芳的表演给张恨水的感觉无疑好极了,不惜用“婉转依人”、“令人回肠荡气”等词句来形容。文章里面,张恨水还介绍他为了瞧这出戏,大破悭囊,花费10块大洋两度进入西单剧场,并言如有相当的机会,可以再掏5元钱听第三遍。然而,他倾倒于舞台上的梅兰芳的记录,仅此一回。
张恨水对生活中的梅兰芳则是截然相反的态度。长篇章回小说《斯人记》创作于1930年,张恨水在书中用相当纪实的手法将梅兰芳及他的夫人福芝芳作为重要角色展示给读者。小说内的梅兰芳被易名叫“华小兰”,尽乎一个完人的形象。他是一位“美男子”,“为人和气,真有点西洋人文明风味”,“挣这些个钱,不嫖不赌”……粉墨场上,梅兰芳显然可以算做洁身自好的人中龙凤。
抗战中梅兰芳在沪蓄须闭门不出。张恨水曾经利用重庆《新民报》对此大力歌颂,说梅兰芳放弃艺术事业,告别了舞台,靠典当过日子,坚决不趋奉敌伪,评价“梅与读破万卷书的周作人相比那真有天壤之别”,指出他的行为提供给沦陷区民众一种启示:“正气与公道,一般的皆在人间。”在张恨水此时的眼睛里,梅老板已经是位民族英雄。
1958年,梅兰芳在京演出。张恨水的公子张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托人买回一张戏票,送给戏迷父亲去饱饱眼福。张恨水却没有接票,只道:“让家里人去吧。”张伍大感意外,解释道:“这票可是我特意给您买的。”张恨水点点头,解释道:“梅兰芳已经60多岁了,再演小姑娘恐怕是不适宜的,我要留一个美好的梅兰芳在脑子里,所以就不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