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同学穿苏格兰裙子来吃饭,醉了在那里展览大腿。
我说:“我的天,这么奇怪的一个晚”。”
宴会仿佛不打算散了。荷顿老师抱着一盒艾莲代表大伙儿送的巧克力,呆呆的坐在我们面前,N老师坐在他旁边抽雪茄,喝拔兰地,哈里斯坐我身边。
我笑说:“除了荷顿先生,N老师家在说美文,声音永还只在喉咙里,听死人,哈里斯老师嘛,乡音太重。──”
哈里斯说:“你当心点,衣莎贝,你要记得,我还没有改卷子。”
荷顿摇头,要夏小姐同情他,“瞧瞧,咱们不行了,外国人就来欺侮我们。”
我说:“嗳,我没有说你英文不好呀!”
他就跳起来跟夏小姐握手。
我觉得每个人都醉了。
结果经过很多推推让让,还是回不了宿舍,被他们拉到跳舞的地方,有人买了伏特加来。
我说:“看,哈里!我要回家收拾行李,后天一早就动身了,你要原谅我。”
嘉利过来,一头的红发,“衣沙贝,我跟你跳个舞好不好?”
我见N老师站在那边,连忙跳过去。
他也在那里喝伏特加,我很高兴地说:“纳梵先生。”
他低下了头听我说话,他长得高,左耳又聋。
“你有多高?”我问。
“六尺四寸。”他笑笞。
“你使我有安全感。”我很真诚的说,只有醉了才这么真诚。
“谢谢你。”他笑。
他的汗一直淌下来,这地方热。
然后哈里说:“纳梵先生!你太不公道了,你怎么可以在我当中把衣莎贝伦走?你这私生子!野种!”
N笑,他说:“我觉得我是在这么做。”
那是“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我约了夏小姐去吃广东茶。我们约好了在“妈妈关心”的童装店下等。风很大。
该做的全做了,三年来最后的一天。
夏绿蒂来了,她永远准时的。永远是英国人。
“夏绿蒂。”我说。
“是?”
“这是我在英国最后一天了。”
“有后悔吗?”
“没有后悔。我很快乐。大概来说,我很快乐。”
“你的工作太忙了,太辛苦了。”她说。
“不对的。”我说:“我很快乐。”
她微笑。她什么都知道,永不多嘴。她永远只是微笑。我还有半块橡皮在她那儿,她还有半截“波罗”薄荷糖在我处。
“夏绿蒂,我永远见不到你了。”
“胡说,我会来香港的。你也会来英国。”她说。
我叹道:“但是像昨夜,竟是可一不可再的了。”
“或者就是那样才好,是不是,你会一直记得的,不是吗?”
我点点头。一个星期四晚上。
“你会记得我?”我问她。
“当然。”
“你认为N教授会记得我?”我问。
“是的。”她说。
我笑,“我在你口中总是得到生命意义的答案。”
她笑,“别调皮。”
当然这些也都完了。四年前在纽约买了两张花生卡片,一直找不到对象寄出去,其中一张是史诺比坐在屋顶上说:“我早知道我会想念你──”后面是史诺比以手覆额说:“但到这种地步就荒谬了!”
一切都恍惚得像一个梦。等成绩报告表寄来的时候,梦也该醒了。我一直觉得做梦比现实有真实感。做梦回味有充分的理由。可是生活……
回到香港,三嫂阿珠说:“你看她那披头散发的样子!你以为她上课也是那个哎?”
我上课自然是不同。打扮得很好,牛仔裤常洗常浆常熨,头发整整齐齐。打起网球来,球都发不出,但是头带与护手都是一套套的。我难道不珍惜这些日子?这些借回来的日子。我难道不珍惜现在的日子,我的黄昏已经近了。
从一个飞机场到另一个飞机场,行李、证件,在飞机上呆坐,看身边的学生,看她们的银镯子,看她们发式、衣裙。我是要比她们来迟了十年,可是不后悔。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