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麦收季节,回家看看麦子还青,在家蹲着 耐不住那份寂寞,不由又想起村南的那桥那水那人家。于是,我沿着铺满思念的小路去寻觅逝去的童年。
我所居住的村庄叫灰山张家,儿时记忆中的民房是清一色低矮的土屋,村庄座北面南分为两段,东段大、西段小,两段间是纵贯南北的马槽路。现在,马槽路断了,成为名副其实的淌水沟,水沟里尽是瓦砾和蒿草。沿马槽路向南便走到南汪北岸,南汪是旧时村人为垫宅取土而挖的一条东西大沟,每到雨季,村东的山水要通过南汪向西折而南流,注入古汴河。南汪,这虽是一条普通的大沟,但她在我人生的起点上,却是一条送我入海的大河,我童年的乐趣是在她的清纯中度过的。在马槽路的东面,南汪上有一座唯一的青石板桥。我伫立桥上,满目苍凉,心潮激荡。汪南是各种葱茏的树木和杂草,北岸是青纱账似的芦苇。桥北的那棵参天古槐不见了,代之而 起的是几株椿树和已被垦种的篱笆园。我望着篱笆园后的那两间东倒西歪的土屋,不禁陷入沉思:这就是昔日的富户宅院吗?斑驳的土墙,陈腐的草顶,关绿的篱笆以及那压断脊梁的小桥都仿佛在对我作倾心地诉说……
这石板小桥是宅院的主人建造的。那土屋原是一座富户宅院的中厅。这宅院两间宽共有三排土屋两进院子,紧靠中厅的后院有一座两层炮楼。在我记事时那炮楼已拆掉半截。宅院的主人叫张殿宣,论辈论我叫他老爷。宣老爷家有150余亩土地且牛马俱全,在土改时被划成富农。在我的记忆中,宣老爷六十多岁,个子挺大,大瓜子形的脸上布满皱纹,他鼻子稍有点塌扁,大眼睛,长睫毛,大嘴上留着花白的“八”字胡。冬天,他头戴一项黑猴帽,下身穿一件大腰棉裤,裤脚总是扎起来;上身穿件蓝长棉袍,外罩长大褂,腰中束根黑色的腰带,为走路方便,那长袍大褂的左前角总是提起折叠后掖在右边的腰带里,脚上穿的是他自编的苇英毛翁。夏天,他总是光着膀子,穿一件大腰裤衩,大多赤着脚。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叼一根长杆烟袋,铜烟窝铜烟杆玉哨子,没事时总是“叭嗒 叭嗒”地抽旱烟。宣老爷在那时是属于“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中的“富”字(即家庭成分为富农),他在被管制期间,由于年纪大属半劳力,生产队不要他参加集体劳动,只给他安排任务草。他每天总是天不亮就到草地,歪歪拽拽很有踹劲地割一担青草回来交到生产队,没事时就去撒鱼,他的网撒得圆,撒得巧。宣老爷还是石匠,那小桥就是他亲手建造的,经他刷打的石臼,其式样,雕琢得真是巧夺天工,堪称艺术珍品。
由于宣老爷在旧时是地方富户,也就怕土匪想他的点子,于是就在后院建起了炮楼。听父亲说:宣老爷家有一棵“俄国造快枪,枪一响“叽——”,“扭——”两声,叫土匪辨不清打抢的人在什么地方。每到土匪来抢时,不管抢谁家,他都将“俄国造”架在炮楼上往外打,再加上其他“湖北条”、“汉阳造”以及土枪的“砰砰叭叭”,有几次土匪都被吓跑了。宣老爷和他的“俄国造”保了一方的平安。
宣老爷亲手营造的宅院在整个村庄的坐落位置上是“T”字的一竖。宅院的前门正对着小桥,小桥几乎紧靠宅院。宅院的门前有一棵参天古槐,高大的树冠潇洒飘逸,遮天蔽日。热天,宣老爷门前小桥的树荫下是全村人茶余饭后纳凉和谈天的场所。村上人谁要是有点趣闻不到小桥上传播,那就算是憋在心里没说,哪一天要是不到小桥上坐坐那就是遗憾。冷天,村人都要凑到宣老爷的前厅,侃天侃地侃南北。一年四季,桥上屋内总是笑声朗朗,一片喧哗。小时候,我虽不能和大人一起在小桥上侃大山,却也时常去凑热闹,去看小桥流水,浪花游鱼,但大多数是和伙伴们一起从小桥上往下跳水,打水仗,尽享童趣。
宣老爷虽是富农,可居住的仍是前后并不宽绰的土屋。听大人说宣老爷为人厚道,没有恶迹。他长年劳动,会种地,会经营。一年到头仅在忙时雇个伙计,他和伙计一样,长年吃的是粗细搭配的花卷或窝窝头。为此,我曾满腹狐疑地问过宣老爷的二儿子,“户叔,你家在旧社会那么多土地,为啥还长年吃不上精米细面?”户叔说:“那时候地薄,广种薄收,午季小麦一亩只能收一百多斤,收后留晒垡,不留晒垡的种点小豆也都被淹完了,那时哪像现在,下再大的雨,发再大的 水,一夜就下去了!”户叔的话使我凝云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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