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家明叔叔?”我差点昏过去。对小孩子说这种话,居心何在?
“家明呀,他说:二手车经过第一手车主习惯性的开过了,很难经过第二个车主而不坏,老婆也一样,对她再好,她还是会想着以前的丈夫,以前的孩子。”
我叹口气:“还有这种事!”
丈夫笑。
妹妹说:“好,时间到了,我出去,一下子就回来。”
“如果不回来晚餐,请拨电话。”
我说:“对妹妹说话,多用中文,你不是广东人吗?用广东话更好,别用那么多的英文,她的英文已经够好了。”
“好好好。”丈夫退回去看报纸。
妹妹出去了,我回到厨房里做菜。我买了一本中文的烹饪大全,但是丈夫还是情愿吃简单的三文治红茶,纸杯与纸碟子,吃完之后一丢了之。我深为自己庆幸着,本来就该如此,谁馋嘴谁就得花钱请厨子,请不起厨子只好安份一点。似乎很多男人都不明白,都向人诉说太太做不了好菜。
他们最爱诉苦,还有妹妹口中那个“家明叔叔”,被女朋友撇了,一天到晚说那个女的“假眼睛假鼻子假下巴,都是假的,连牙齿都是假的”。我在这里听了头皮发麻,弄不清楚地是那一门的好汉。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做好了罗宋汤,又烤了三盘子的小蛋糕。
妹妹回来了,倚在门口,一头大汗。她打开冰箱,自己做了个喷火美人吃。我问她:“买了什么?”她答:“没什么。衣服都是日本人做的,日本味很重,穿上了好像穿和服似的,受不了。”她停了一停,“我烧得八国联军入北京的时候,偷得最多伦得最精的是英国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真是……”
我看了她一眼,时间多了,一个人便想得多,想得多便敏感,这是不贰的理由。“结果买了什
么?”
“两双鞋。”她把鞋盒子打开了。金色的鞋。我看一看,没出声,过一阵子她说:“它们不难看,我想我不能穿妈妈也能穿。”
我松一口气。“今天晚上你预备干什么?”
她说:“好香的牛肉汤,如果米高在的话,一定喝很多。跟米高在一起最高兴了,往往要等到照镜子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是黄种人。我的意思是——你是明白的,我并不是想做白种人。”
“我当然明白,妹妹,”我说:“我的确明白。”
“我肚子很饿。”她说:“但是什么都不对胃口。”
“先吃点东西。”我说:“天气真越来越热,受不了。”
“妈妈,明天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我们还是照着老规矩,出去吃饭算是大事,可是香港人仿佛是天天上街吃的,每家餐馆里都挤满了人。我叫她去问爸爸。她听话的去了,回来说爸爸也想换换口味,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决定出去吃。明天。
“晚上你陪爸爸看电视。”我建议。
“我想看‘流行曲首榜’,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看到大卫宝儿了。”妹妹一肚子的火,“我不要看这些三八兮兮的人提着剑,戴个假头发追追赶赶的,还演到三点钟呢,对面那家人也就看到三点钟,吵得要死,睡不了觉。”
我暗笑,把妹妹的怨言集中在一起;岂不便是“市民心声”吗?
“明天早点起来,打网球去。”
“说起网球便气,还打网球呢!什么名贵的运动!只有两个球场,没有一个人真会打,又是水门汀地下,一点气氛都没有!那时候我们天天在公园打,隔三步路便是一个公园,就跟——”妹妹低头想一想:“就跟他们搓麻将一样的方便普遍。”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妹妹也笑,丈夫探头进厨房问:“什么事笑成这样?”
妹妹说:“或者我可以回学校的泳池游泳,但是我那两套泳衣都是你去巴黎的时候给我买回来的,是不是?同学们见了都挤眉弄眼的,好奇怪,穿都快穿破了。”
丈夫看着女儿,摇摇头:“怨声载道。”
我说:“决要民不聊生了。”又笑。
“妹妹,再试一下,看有没有办法适应。”她父亲替她打气,“你只是一个小女孩,你一定可以的。”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