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金
两场治理整顿,皆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导致中央对财政进行治理整顿的努力完全落空……两场治理整顿,皆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导致中央对财政进行治理整顿的努力完全落空,并再度证明了在中央权威沦丧、积重难返的情况下,仅靠宰相的铁腕与操守,并不能解决任何关键问题。堂堂一个政权,却无法有效掌控78%的财政收入。这样的政权,早已经丧失了作恶的能力,也同时丧失了制止作恶、自我纯净的能力,后者正是其崩溃的根本原因……对于大清官场的不少干部来说,1899年的夏天是一个难熬的酷暑。
从6月开始,直到10月,铁面“宰相”(军机大臣)刚毅率“中央检查组”,奉旨南下江苏与广东,清查财政,掀开了治理整顿的大幕。
两江总督刘坤一对此极为不爽,尤其是刚毅的南下正好发生在纪检部门(“御史”)参劾两江的厘金税收存在重大问题之后。刘坤一随即向中央打了报告,称病请辞。在他写给浙江巡抚德馨的私信中,牢骚满腹:“唯被言官参劾,朝廷特派刚相南来查办……鄙人屡挂弹章,抑赖圣明曲予优容,宁复以人言介意?”
其实,刘坤一有点高看自己了。刚毅南下,并不是要查办他,而是藉此展开一场财政领域的治理整顿。两江的问题,无非为中央提供了一个“抓手”和理由而已。
这场治理整顿的主要目的:一是摸清财政的家底,二是将财权尽可能多地收归中央。这其实是中央与地方争夺财权的一次拔河,是中央试图重建权威的一次火力侦察,是大清政权试图在财政上“救亡图存”的一次挣扎。
同样的治理整顿,5年之后(1904年)又进行了一次。中央派兵部左侍郎铁良,南下江苏,进行调查和整顿。此举依然激起江苏官场与民间的不满,报界甚至拿刚毅、铁良的姓氏调侃,揶揄他们是“搜刮”地方的“钢铁”(刚、铁)。
雄心勃勃的刚、铁二人,试图炼就大清国的财政“钢铁”。但这两场治理整顿,皆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大清国加速滑向崩溃的泥潭。
疲软的中央
“刚铁”南下,治理整顿,首要的原因就是中央实在太疲软了:经历了数十年的内忧外患消耗之后,大清国的中央财政真正成了两袖“清”风,而地方督抚们的财权却日渐坐大。
这种“强枝弱干”的局面,形成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之时,并且,不仅仅财权,甚至在敏感度更高的兵权、组织人事权这些传统上绝对不容“问鼎”的中央权力,也被大量转移到地方手中。
为了“救亡图存”,清政府不得不放手发动地方官员和士绅,而中央手上无兵无将亦无饷,唯一能够动用的资源就是“政策”。通过“给政策”的方式,中央将兵权、财权不断地下放给地方,在激发地方官员和士绅积极性的同时,也打开了“大放权”的潘多拉魔盒。
在这一时期崛起的曾(曾国藩)、左(左宗棠)、李(李鸿章)等人,不仅是中国近代军阀的肇始,也是财阀的肇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办团练、“就地募兵”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下放财权、“就地筹饷”。最开始,以咸丰皇帝为核心的中央,还是坚持将财权抓在手上,坚持朝廷指挥枪杆子的原则,通过饷银来调控和制衡曾国藩等坐拥雄兵的将领。其具体的体现,就是坚决不任命曾国藩等人兼任地方行政职务,将“军、政”严格分开。军队的粮饷供应,必须仰赖行政体系的支持。这一对枪杆子设防的政策,在局势复杂的战区,实际上难以执行,造成前线将领十分被动,曾国藩感慨说:“无土无财,无位无民”,“武不能补千把外委之实,文不能辖府厅州县之官”,筹粮筹饷处处受到地方掣肘。
曾国藩一怒之下,干脆借奔丧为名,撂了挑子在老家静观局势。直到局势日益糜烂,中央不得不同意赋予其地方实权,他才出来工作。曾国藩开了口子之后,前线将领兼任地方督抚,遂成为一种与时俱进的时尚。
有兵就有财,有财就有兵,财权随同兵权一道,迅速集中到“中兴名臣”们的手中,这令曾国藩的湘军,迅速成为大清国中政、经势力最为强悍的集团。到同治二年(1863年),全国8位总督中,3人是湘军将领;全国15位巡抚中,9人是湘军将领,“至提镇两司,湖南北者,更不可胜数”。曾国藩自己坦承:“自军兴以来,各省丁、漕等款,纷纷奏留供本省军需,于是户部之权日轻,疆臣之权日重。”如果不是曾氏自我克制,湘军集团尾大不掉的局面,根本不是中央能够主动化解的。
财权的下放,意味着传统财政体系名存实亡。
这种传统体系,其“一个中心”就是中央集权,“两个基本点”则是依靠“起运存留”的中央地方分税,及依靠“奏销”的预决算制度。
所谓“起运、存留”,接近于如今的“国税”、“地税”之分。在咸丰朝之前,得力于强大的中央集权,这一体系运转得相当顺利。八旗入关之初,“起运”、“存留”各半,地方财政相当宽裕。之后,随着大局底定,地方存留被大幅削减,自康熙中叶开始,至嘉庆、道光年间,地方存留一般低于25%,财权完全集中在中央。
这种过于刚性的“计划经济”财政,极容易陷入“一收就死、一放就乱”的两难处境。中央过度征收“起运”(国税),给地方留的“存留”(地税)太少,这成为地方向民间大肆摊派的绝好理由。其中,沿袭前明旧制而向民众征收“耗羡”(熔铸白银的折耗),就是一例。
大一统、大集权的“计划经济”体系,不仅仅是大清特色,也是千百年来的中国特色,其具备强大的“集中资源办大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的能力。
这种传统的财政管理制度,必须在和平的环境下,依靠庞大的官僚机器才能运转。战乱之中,各地督抚及将领自行征兵、筹饷,“起运、存留”之别荡然无存,“奏销”也难以及时进行。天长日久,全国、全军上下皆是一笔糊涂账。
太平天国荡平之后,按照惯例,应进行军费的“奏销”。户部的各级干部摩拳擦掌,准备大发其财——没有他们的“专业”指点,“糊涂账”绝对无法符合报销的规定,这正是他们寻租的好机会。甚至,不少八旗子弟纷纷找门路到户部工作,准备大发一笔“奏销”财。
中央机枢的恭亲王、倭仁等人,都意识到了其中的危机:一旦严格执行“奏销”制度,大多数的军费账目必定难以报销,按照惯例,势必兴起大狱,这可能激起大规模的兵变。
在稳定压倒一切的关键时刻,中央审时度势,及时刹车,宣布:“所有同治三年六月以前各处办理军务未经报销之案,准将收支款目总数分年分起开具简明清单,奏明存案,免其造册报销。”曾国藩在家书中说:“感激次骨,较之得高爵穹官,其感百倍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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