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偷过母校的两本书。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夏夜，我猛然惊醒，看到窗外亮如白昼，就急得边哭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大姐着急地揉着眼睛说："不知道鸡叫了几遍？"我没理她，抓起书包冲出家门，这才看见非常明亮的圆月正挂在天空。

　　山路上非常静。只有丝丝轻风如柔软的细布抚过脸庞，我完全清醒了。翻过两座大山到学校门口，抬头月亮仍在当空。我悄悄地绕到学校后面，搬了两块石头垫脚翻墙进了校园。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好蹲在教室后排那间陈旧的小屋前，这里距看学校的老师宿舍较近，我心里不害怕了。

　　借着月光，我看见小屋角落处的柴草上躺着一只灰猫。我缩着身子，顺着破门扇爬进去，猫"嗖"地窜跑了。我坐在它睡过的热柴上，觉得有硬东西，一摸是两本被老鼠啃得毛糙的《农民识字课本》。长那么大，除了学习的课本，我还是第一次得到"课外书".

　　《农民识字课本》同我们学习的课本不同，语文、算术合在一起，好象还有"春雨种豆，清明栽瓜"的谚语，内容很有趣，我捧着它细细读起来。

　　不知不觉，天亮了。我把两本书放进书包，悄悄地爬出了小屋。

　　晚上回家，我把书拿出来准备教两个姐姐认字。母亲看见了，说："这好象是以前扫盲用的书，你咋拿呢？"听我说完事情的经过，母亲严肃地说："地上丢根针，也有主家。你拿了学校的书，咋不给老师说一声呢？"我惭愧地垂下了头。"看罢了赶快还给老师，要是丢了，你就给学校写上两本。"母亲语气软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那两本书怎么也找不见了。我又急又害怕，觉得身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时时担心老师会突然向我要书。

　　一学期结束了，老师没问起这事。小学毕业了，老师仍然没有提过，但我明白自己欠了学校的。

　　我读初二那年，母亲患重病住院做手术了。开学报名费16块钱，但我只有10块。周末放学之前，老师强调返校时必须把学费凑齐。

　　父亲是星期天的下午才从几百里远的医院赶回来的。

　　"大，我还差6块学费。"远远的看见父亲从山上走来，我就喊。

　　"你给老师好好说，等咱们秋后把豆子卖了再交。"父亲说。

　　"不行，老师说非得现在交齐。"

　　"你妈的住院费没了，医院把药停了。"父亲无奈地说。

　　"……"我知道母亲的病让家里负债累累。但我还是等着父亲想办法。

　　父亲把肩上的空干粮袋递给我，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去了邻居家。很快，他出来了，又进了第二家邻居的门。过了一会儿，他又去了第三家……其实，我星期六下午一回家就跑去向几家邻居借过了，有的说家里没钱，有的干脆劝我不要读书去了，"女娃念多少书，也是别人的……"很多人这样说。我只好空着手，含着泪回家了。因为在母亲去医院之前，邻居们己给我们凑过钱了，在那个贫困的小村，谁家有多少现钱等着我去借呢？真是无助，可我又想去上学……

　　之后，我看到父亲向村子中心走去。

　　母亲不在，家里空荡荡的。我没心思帮姐姐干活，就蹲在门口盼着父亲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急得转出转进。

　　太阳西斜时，父亲才汗流满面地从外村回来，他把6块钱递给我说："快去上学。"我顾不得问父亲从哪儿借的钱，更没顾得问他是否给母亲凑了住院费，就骑着自行车飞了。

　　那一刻，我感到父亲给我的不仅是学费，更是一股无比强大的动力。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

　　我在省城上中专的学校五里远的地方有个新华书店，我的周末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早晨在灶上打五个馒头，去书店的路上消灭一个，中午趁书店服务员少，蹲在拐角处偷吃两个。书店关门后，在回学校的路上边回味读过的书边咀嚼着馒头，那真是非常幸福的滋味。

　　记得有一次我正聚精会神地站着读《复活》，书店管理员过来说："我们的书是卖的，旧了就不能卖了。"我只好红着脸把书放下。以后，我为了和他们打"游击",就装着选书的样子，一天能读十多本书，《平凡的世界》读一章，《鲁迅全集》读一节……第二个周末，我又接着读。时间长了，十多本书也就读光了。当然，"偷"着读书只能囫囵吞枣。书店的管理员也许对我这个穷酸学生心生怜悯，并没有真正"驱赶"我。

　　从哲学家尼采的《超善恶》到文学大师卡夫卡的《变形记》，从鲁迅到哈代，从荷马到司马迁，从远古到现代，从国内到国外……书使我在须臾间穿越地域和时空，同古人促膝谈心，同作者心灵共鸣。

　　这些年来，读书和写作几乎成为我生计之余的全部。每每回想起曾走过的读书之路，我的心就会颤动。母校，我一定要给你还两本自己写出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