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思念二姐，一时不能自抑，我装好几本书，骑辆破自行车去看二姐，颠簸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偶遇邻家玲姐，她是二姐死党，她不无感慨地说：你这么亲你二姐，想不到，你二姐当年可是常打你呀！
"是吗？真的？这么多年我怎么不记得了？
到了二姐家，她灰头土脸的也刚从窑上装砖回来，一看见我忙生火做饭，我抱了柴火烧锅，把玲姐的话说给她听，"别听她瞎说，哪有的事？"二姐急了，断然否认。
可童年的往事经人一点拨，扑面而来。我对家乡的记忆并不那么美好。我们成长的那
个年代，如果在农村出生的话，肯定留下的是比较沉重的记忆。大部分农村都一样，太穷困。
跟乡土文学中描写的农村不一样，乡土文学里农村有着像乌托邦一样美好的田园生活。可事
实是除了农忙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就是农闲时百无聊赖的消磨日子，幸而我和二
姐都爱爱书，浸润着书香的日子充实而快乐，可读书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所以才有"书
非借而不能读也"的说法，而我们常常借也借不到，没处借，我和二姐为争抢看一本书不时拌嘴。二姐好不容易借来一本书，父亲喊她锄地，我趁机偷走，躲一边看，人家都来催要了，二姐找得急头怪脑，一见我在看，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让我看不成！"劈头就打我。那时读的书少，我们谁看了书，就互相讲，讲故事，说感受，谈体会，而读书就变成了听书，说书，议书。
为读书二姐确实不少打我，那时我傻呼呼的，还口齿不清，父亲有次出远门给我买本连环画本《江姐》，二姐就嚷着偏心，父亲一出门，她就抢过来先看。小伙伴只会向我投石块，她长我四岁，爱交朋友，她的朋友不时取笑我，学我说话，还取外号"木瓜".她们去哪也不让我跟，我就偷偷跟，她们上白河树林拾柴火，攀爬树上拽枯枝，摘野果，跳到白河嬉戏，你一个我一个的讲故事，我一插嘴，他们贼眉鼠眼的笑，二姐就眼一瞪说："去一边去，别打岔。"我远远的跟着，听不清那精彩的故事，憋闷极了，就自己编来小声说给自己听，竟把自己感动了，晚上黑灯瞎火的说给二姐听，她听得呆了，连声问："你听谁讲的？明天我也听。"我说不出，她就一巴掌打过来，"木瓜，好笨。"我的泪一下子涌出，委屈地大叫："你们都不让我听，我自己编的。"
后来晚上躺在床上，二姐就常给我讲故事，第一次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一听题目就连说不好听，二姐笑了："不是炼铁，是比喻保尔的成长。"果然很好听，正听得入神，二姐长叹一声，不讲了。"后来哪？"我急不可待，一骨碌坐起来，可二姐说后来的她也急着听，可讲的人就讲这么多，"要是能看到这本书就好了。"二姐叹息着。
夜深了，我们还睡不着，二姐忽然灵机一动："你不是编过故事吗，对呀，你接着讲呀",我就手托着腮冥思苦想，"保尔后来……"
"不，你瞎编，保尔怎么会那样哪？"二姐打断我的话，"你听我说",二姐也编起来，"这保尔呀……"
"你才瞎说哪？"我也抗议，我和二姐谁也不服谁，终于睡着了。
后来，父亲买了收音机，我和二姐就常听中午的小说连播，广播剧。在地里汗流浃背的干农活，快到中午就不时看太阳，惦念着小说开始播了，心急火燎的，别人中间歇一会，我们是加油，再加油地干活，一到中午就急急收工，一路疾走，紧跑慢赶地回到家，顾不得满身疲惫，瘫在椅子上去开收音机，听到声情并茂的声音，我们才喘口气，悬着的心才踏实了，……
二姐考上了高中，为了我能继续上学，她辍学了，那天她哭红了眼睛，又对我一阵狂吼。母亲用衣服擦着眼角，劝她说："你不是比妹妹出色吗？你朋友笑话妹妹傻，你不是也生气吗？"
二姐仍和我一起收听小说，收音机成了我们的亲密伙伴，我至今还记得收听的作品名字，琼瑶的《彩霞满天》，路遥的《人生》，……我们听着，猜测着，争论者第二天的内容，有时正听得精彩，父亲招呼二姐上地，她磨蹭到最后一刻匆匆出门，还恋恋的回头一眼，让独自享受收音机的我不安又幸福。
我很愧疚，后来到城里读高中，惊喜的借到好多书，周末回家就讲给二姐听，争强好胜的她有时就求我带回来一两本，她干着繁重的农活，又不分昼夜的看书，终于累病了。父亲也更苍老了。周末我回到家，坐在二姐的病床前，和她争论《人生》，她充满向往的说："好事多磨，高加林和巧珍会终成眷属的。"我则自信地坚持不会，中午听了收音机，果然我说对的是我，我得意地拍手称快，二姐沉默了，眼神黯淡，一会又不甘心的喃喃："你比我强！可惜我没上高中。"我感到二姐好像有心事，心情也沉重起来。
是呀，我有条件比二姐多读好多书，是书开阔了眼界，提升了层次，而我的幸福生活是二姐给我的，她本可以更优秀的。
后来我上了师专，图书室真是书的海洋，我如鱼得水，尽情的读书，想到二姐，就好难过。
放假回到家，二姐刚好也从婆家回来，晚上躺在床上，二姐兴致勃勃地说给我讲故事，听一会，我脱口而出："是《渴望》中扎两小辫子的刘慧芳呀。"二姐满脸失意，幽幽的说，"我以为你没看过，讲个新的" 我自知失言，
安慰她说，"在学校哪有家里随便，我只看过前几集。"
后来二姐更加忙了，为养家糊口，日夜操劳，可一见到我，总是要书看，我知道她遗憾的很那，就常买点适合她看的书，这不，今天她一看到我又带书来，可高兴了。
二姐早已步入中年，真的满脸沧桑，可她仍不服气的说："如果我读高中，肯定比你混的出息。"
"这话没错，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也庆幸。
哦，似水流年，那书香浸润的日子，真是苦涩又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