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是流着泪读完张洁写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这本书的,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另我没想到的是十几年后,当再次读它的时候,已步入中年为人子人父的我依然泪湿衣襟。
这是作家张洁在母亲去世后所写的回忆母亲的长篇散文,记录了她的母亲生命中最后的八十多个日夜,记录了一个女儿对母亲的猝然离世、心灵不能承受之重而迸发出来的无限的追悔、歉疚与思念。然而当所有的和母亲之间的平淡、琐碎、相依相伴,一夜之间都不复存在之时,张洁幡然悔悟,她用这些椎心泣血的文字,诉说着永远的母女之情,张洁说,她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当我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周末读了一下午《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我坐在阳台上,听着雨声泪流满面,特别是文章最后一段,让人更加觉得悲沧。她写道"妈,既然您终将弃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这个世界上来走一遭,让我倍受与您别离的怆痛?妈,您过去老说:'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妈,现在,真的,我怎么办呢?"
掩卷深思,依然泪眼蒙蒙。相比之前读到它时,更让我感动和感触!大概是因为自己做了父亲,眼看着母亲一天天老去的原因吧!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让我想起了我可敬可爱的母亲。
母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没上过一天学,和父亲一同拉扯我们四个孩子长大成人,由于常年辛苦劳作,还未到六十岁时,已经患上了腰腿痛的毛病,一到天气变化就更加厉害,加上每天做饭时烧植物秸秆,烟火熏坏了眼睛,常常视物模糊、迎风流泪。当我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在烟雾弥漫的灶房劳作时,我暗下决心,要改变这个现状。
刚从大学毕业时,很长一段时间找不下工作,我就一边在夜市上帮别人打杂一边找工作,常常早出晚归。母亲每天默默的给我做好早饭,嘱咐我注意安全,到了晚上,不管我回来多迟,母亲总在等我,她没有问过我找工作的情况。其实我知道她很担忧,她对别人说,看见我每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时如果面带笑容,她的心里就好受一些,否则,她觉得很自责。因为如果父母有本事,就不会让孩子自己去看别人的脸色四处碰壁了。
一九九八年二月底我终于到法院工作了,我清楚的记得三月三号我领到了人生第一份薪水和一块香皂、一条毛巾。虽然只有二百二十块钱,当我把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反复的数着四张钞票,眼里满是泪花。她帮我把钱收起来,一分也没舍得花,在我结婚买家具的时候,一下子拿出来全部交给了我。等我的孩子出生后,母亲一人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帮着妻子带孩子。孩子十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带着孩子,跟着我从一个基层法庭到另一个基层法庭。
我买了房子后,母亲终于可以离开烟熏火燎的灶台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开关天然气灶和防盗门,母亲每天还在为我接送孩子上学,为我做着一日三餐,早上叫我起床,晚上,不管我回的多晚,母亲还在守候着,在黑夜里为我亮起一盏灯,看到母亲窗外的灯光,让人觉得踏实和温暖。
她没有文化,但她知道我们的工作充满风险和诱惑,她时常告诫我要好好做人,不该拿的坚决不拿,做事不能违背良心。二〇〇七年底我还了一大笔贷款,母亲想不通,追问我这笔钱的来历,她怕我的钱来历不明。我说是补发的工资,母亲不信,几次要到单位问别人,后来我反复解释是补发的工资和支取的住房公积金,并仔细的给她计算了一遍,母亲这才不追究了。
现在房贷已经还清了,有时想给母亲一些零用钱,让她买衣服和吃的,她总笑着说,她不用钱,现在的布料很结实很耐穿,也不用买衣服,吃的也不缺。她说我买房子了,需要钱的地方很多。有时想给她买点好吃的,但是,母亲老了,硬的咬不动,甜的含糖太高,酸的更吃不得。
母亲不识字,她现在信佛,每天闲余时间,就拿起经书,一遍一遍的诵读佛经,已经认识了几百个常用汉字。她说,她现在的心愿就是求菩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这几天下雨了,母亲腿痛得厉害,有时整夜睡不着,半夜起来用毛巾热敷,有时候拔火罐。我建议她好好休息一下,再做个理疗,但母亲不同意。母亲又在做棉衣,做了很多。我问她,给谁做呢?母亲说,趁她现在还可以看见,她要把我孩子以后要穿的棉衣都做下来,要不等她不在了,就没人做棉衣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母亲还安慰我,"都三十几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我现在还不走,你虽然也有了孩子,但还没长大,我现在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曾经有个梦想,等我有能力了,好好报答母亲,一心期望给母亲一个舒适幸福的晚年,我还没有做多少,母亲已经老了,她已年近七旬、满头银发、遍体病痛。对于母亲来说这一切已无所谓了。
张洁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了几十年坎坷的岁月。后来张洁当了作家,家境好转,不想因为脑垂体瘤手术后引起血栓,母亲丢下张洁,离开了人世。张洁心中弥漫的还是对母亲永远的愧疚和悔恨。"我算是大不孝了。妈年事渐高以后,我并没有经常守在她的身旁,而是把她丢给小阿姨,或游走异国他乡、或应酬交际、或忙于写作、或去陪伴先生……以为有小阿姨在她身边,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往事不断地浮现在眼前,却只能是痛苦的追忆。"我拿起妈昨天晚上洗澡时换下的内衣,衣服上还残留着妈的体味。我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我就那么抱着她的衣服,站在洗澡间里。可是妈的体味、气息也渐渐地消散了。我一件件抚摸着她用过的东西;坐一坐她坐过的沙发;戴一戴她戴过的手表;穿一穿她穿过的衣裳……心里想,我永远地失去了她,我是再也看不见她了……"
和张洁相比,我很幸运,我还可以陪在父母身边,陈欢膝下,可以和父母一起一日三餐相互厮守。父母健在,孩子健康,这对于我,是最大的幸福!但是我并没有为父母做多少事情,我只做到了不让他们为衣食奔波,除此之外,大概就算我在楼房里为他们修了火炕吧,因为父母都睡不惯床。
读了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张洁用她对母亲的歉疚和怀念,刺痛了我麻木自私的灵魂。我们都善于许愿,说等有钱或者有时间了报答一下父母,但这些常常成了不行动的借口。我们忽略了父母已经慢慢变老、进入风烛残年的现实了,我们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孩子长高了、自己变胖了……
季羡林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回忆母亲时,写道"当我从北京赶回济南,又从济南赶回清平奔丧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的棺材,看到那简陋的屋子,我真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于地下。我后悔,我真不该,我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了母亲。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此后数十年,季羡林一想到母亲就泪流不上。直到耄耋之年,面影迷离模糊的母亲仍频来入梦,季羡林"总是老泪纵横,哭着醒来".是啊,母亲不但给予我们生命,还教育我们成人,名誉、地位等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母亲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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