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最后一天;漫漫一千俄里之内,都是俄罗斯大地--我的故乡。
茫茫长空匀净地碧悠悠;只有一片白云--仿佛是在轻轻飘浮,又似乎是在袅袅融散。微风敛迹,天气暖洋洋的……空气--就像刚刚挤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牛奶一样新鲜!
云雀在悠扬地歌唱,大嗦囊鸽子在咕咕叫唤;燕子在静悄悄地飞来掠去;马儿在喷着响鼻,不停地嚼着草;狗儿一声不吠地站在那里,温顺地轻摇着尾巴。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和青草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焦油味,一丝皮革味。大麻地里的大麻技繁叶茂,郁郁青青,散发出一阵阵香烘烘、醉陶陶的气味。
一条坡度平缓的深深峡谷。两边的坡上长着几排爆竹柳,一棵棵树冠似盖,枝叶婆娑,下面_的树干却都已龟裂了。一条小溪从谷底潺潺流过,波光粼粼,似乎可见水底的小石子在微微颤动。远处,天地合一的地方,一条大河就像连接天地的一道蓝莹莹的花边。
沿着峡谷--一面坡上是一个个整洁的小粮仓和一间间双门紧闭的小库房,另一面则是五六家木板铺顶的松木农舍。每一家的屋顶上都高高竖着一根挂着椋鸟笼的竿子;每一家的小门廊上都钉着一匹鬃毛直竖的小铁马。凹凸不平的窗玻璃闪射出霓虹的七彩。护窗板上信手涂画着一个个插满鲜花的带把高水罐。每一间农合前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条完好无损的小长凳,一只只猫像线团那样蜷缩在墙根附近的土台上,警觉地竖起透明的耳朵在细听,高高的门槛里面,每一个穿堂都暗幽幽、凉丝丝的。
我铺开一件披衣,躺在峡谷边沿;四周到处是整堆整堆刚刚割下的干草,清香扑鼻,让人心醉神迷。聪明的主人们把干草摊开在自己屋前;让它在太阳地里再晒干一点,然后收进草棚里!睡在这干草堆上,那真是美滋滋的!
孩子们那头发鬈曲的小脑袋,从每一个干草堆里纷纷钻出来,羽毛蓬松的母鸡在干草里翻寻小蚊蚋和小昆虫;一只白嘴唇的小狗崽在乱蓬蓬的草堆里翻来滚去地自在嬉耍。
几个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穿着干干净净、下摆上低低束着腰带的衬衣,蹬着笨重的镶边皮靴,胸脯靠在一辆卸了马的大车上,在伶牙俐齿地相互取笑。
一个脸庞圆圆的少妇,从窗口探出头来张望一她笑盈盈的,不知是小伙子们的说笑让她忍俊不禁,还是乱草堆里孩子们的嬉闹使她笑逐颜开。
另一个少妇正用一双健壮有力的手,从井里提上来一只湿淋淋的大水桶……水桶在绳子上轻轻颤动、微微摇晃,溢下一长串火红色*的闪亮水珠。
一个年老的主妇站在我面前,她身穿一件崭新的家织方格呢裙子,脚蹬一双新崭崭的厚靴子。
空心大珠子串成的一条项链,在她那黑黝黝、瘦筋筋的脖子上绕了三圈,斑斑白发上系着一条带红点的黄头巾;头巾一直耷拉到她那双黯淡失神的眼睛上。
然而,老人的眼睛却和蔼殷勤地微笑着,皱纹密布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嗨,这老人也许有七十岁了吧……不过。就是现在也依然看得出来:她当年是一个美人儿!
她把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右手五指大大张开,托着一罐直接从地窖里取出来的,未脱脂的冷牛奶,罐壁上凝着一层珍珠似的小小水珠。老人家把左手掌心里那一大块余温犹存的面包递给我,说:“吃吧,随便吃点儿呀,过路的客人!”
一只公鸡突然咯咯地大叫起来,还起劲地不停扑扇着翅膀,作为回应,一头关在栏里的小牛犊慢慢悠悠地拖长调子“眸”了一声。
“啊,这燕麦长得多好呀!”我那马车夫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自由自在的俄罗斯乡村生活,是多么富庶、安宁、丰饶啊!哦,它是多么的宁静和美满!
我不禁想道:皇城圣索菲亚大教堂圆顶上的十字架,还有我们城里人费尽心血所追求的一切,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