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车了。
他对她笑了笑,脸上流露出一种遗憾,似乎在说,这不是我的错。倒是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堵车,双眼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表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冷静。
上车时,她吃力地提了好几次,也没有把那个笨重的皮箱放到后备厢里去。他打开车门,拎起皮箱放到后备厢里。当他回到车里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副驾上。他示意她系上安全带。她没有拒绝,还没有忘记说一声谢谢。
大学毕业好几年了,至今没有找到如意的工作。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不是老板炒她的鱿鱼,就是她炒老板的鱿鱼。总之,来来去去的,不是别人折腾她,就是她折腾别人。到后来,她甚至害怕出门去找工作。男朋友无声无息地离开她的时候,她的精神支柱就完全坍塌了,曾经一度陷入绝望,想到一死了之。而现在,除了母亲,陪伴她的,就剩下了那台电脑。她看得出来,母亲的眼里流露出的是焦急和无奈。而父亲呢,好像从来没有从酒里醒来过。端着酒杯就开始数落母亲,然后数落她。家里的空气时刻充满了紧张,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嗤的一声被点燃,把一个家炸得天翻地覆。她突然感到很无助,想逃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她决定来一次没有目的地的远行,走到哪里是哪里,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到南墙,她也没有打算要回头。是凶是吉,听天由命。
她坐上了他的出租车。
他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挺帅气的。他问她去哪里。她想也没有想就说:“一直开。”他没有再多问。
前面的汽车开始缓缓移动,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去机场还是汽车站?”他目光犀利,看乘客的行李,就能猜到乘客的去向,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他的话似乎提醒了她该去什么地方,她说:“长途汽车站吧。”
一旦确定了目的地,他的话就多了起来,就开始细致地介绍去长途汽车站的每一条路线,说哪条最近,但是特别堵车,哪一条最远,虽然不堵车,但是价格要贵一点,但是走的时间都差不多。然后,他请她自己选择路线。她只机械地说了句:“随便。”他看出了她的茫然,顺从了她的随便。但是,后来是怎么闲聊上的,他又是怎么说起自己的经历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抬起眼帘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似乎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他告诉她,他来自农村,是独子,父母都想他好好读书考大学,再找一份好工作。可是,他对读书不感兴趣,勉强混到了专科。说到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博士硕士谈一谈,研究本科靠边站,专科看都不用看。没办法,他只好开起了出租车。他觉得这个工作挺好的。人总得有所追求,但是追求不一定有多高远,只要是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她笑了笑,想到了自己。想不到,他这个年纪,把工作的事情悟得如此通透。
后来他就给她讲笑话。一个,或者两个。她咯咯地笑起来。他还讲到了川菜和粤菜各自的特点和营养对比,一些名菜形成的典故,他甚至还讲到了养生。她居然听得很专注。她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的出租车司机,就像一本百科全书。她习惯地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色。这个细节没有逃脱他的眼睛,他递给她一个充电宝:“没电了吧?”她接过来,心里热热的。
在一个路口,她说她要下车。他停住了,下车,为她从后备厢里提出了行李箱。她拉着行李箱,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仿佛要辨别该往什么地方走。时间不长,一辆出租车停在她的身边,车窗里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是他。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他从车里递出了手机:“你的手机,落车里了。”原来他绕回来是还手机的,刚才充电,下车时忘记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出租车早已没有了踪影,她的心里像丢失了什么,空落落的。她觉得,自己应该问点什么问题,比如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或者,问点其他什么。
他在气站刚刚加完气,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出来的居然是她。她脸上含着笑容说:“我决定了。”他坐到驾驶室里,准备开回公司交班:“你决定了什么?”
“回家。”
“你说什么?”他似乎没有听清楚。
“我要回家。”她放大了声音,也放大了胆子。此刻,她觉得四处阳光灿烂。心里温暖,走到哪里都是春天。不过,出租车已经滑出去了好远。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