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洪秀全为什么不是1850年或1860年颁布这个制度,我恨写这些字迹的这张纸。……
每张纸上都写着年代和事件。这样这个叫白雀的女人在炒白菜豆腐的时候就想到圆明园被焚,在刷碗的时候就能联想丧权辱国的21条了……
这张纸是小吃店包油饼用的,娇黄色,薄而脆,香啧啧。它整体还算干净,浅蓝色的钢笔字印在上面,显出若隐若现的绿色。边缘处因浸了油,(肯定是后溅上去的,若是原本就有油,字便写不上了),1853几个数字便透明起来,不甚明白,好像水中几粒蝌蚪……
我恨那浅上油的一刹那!
当然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咱们就坐在这儿再复习一遍好吗?我好慌。不知为什么,比哪一次都慌。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活太忙……不说这些了,你问我吧?”她送给我一沓纸。每个考生都有这种自制的卡片。她倚在学校操场的篮球架说。
我看了一眼:天朝田亩制度颁布年代……我从纸的缝隙看到了自己的表,考试之前的时间对每个人都像血液一样宝贵。1853年,我早就记住了,我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还是自己复习自己的好。”我不待她回答,就走向足球门柱。
菜的香味弥漫小小的斗室。
“怕晚,所以来得早。第一次菜作淡了,第二次往往多搁盐。”我笑着同她招呼。竭力作出不曾注意到屋内零乱破败的样子。
她把菜盛出来,盖好碗,拿出一条小棉被,像包婴儿似地把盘子包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留给女儿晚上吃。我们考完很黑了,路又远,怕饿了她。”白雀说。
“让她爸爸管好了。”
“不要提他。”
我始终不知道白雀同她丈夫是分居还是正式离异,是谁负了谁。萍水利逢,对这个在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男人知之甚少。白雀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我只能推测烈烈的动荡已经平静。
临出门时,白雀把那根口罩绳解下来,把漏水的笼头绑紧。“平日在家,就用个盆接着。出去,就得绑上。不然漏得太多了。”她说。
我们出发了。路的确僻静,只是七拐八绕,很曲折。侍我们到达时,学校一派寂静,空旷的操场上有麻雀在啄昨日考生遗下的饼干屑。
我们到得太早。
早才好!容得细细准备!
我把眼光像渔网似地抛洒出去,滚筒被风吹得迟缓旋转,周围空无一人。
“那位昨天的人呢?”我问白雀。
“昨天的人?”她吃惊地问我。
“就是……”我不知该怎样称呼,”就是角落……”
“他今天不会来的。”白雀明白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失所望,觉得白雀是个骗子。
“你知道……这种机会并不是总有的,很难……”她歉意地望着我。
我拒绝了她共同复习的建议。我发现她学习得很不牢靠。两个水性不好的人假若在水中互相闹着玩,结果比一个人邀游更危险。
人渐渐多起来,脸色多青黄。一月是考试的季节。连续的考试就像连续的比赛、连续的醉酒,连续的房事,榨尽了人体所有的精液。
这是最后一考了。假若成功,就穿越了苦难的峡谷,进入一座崭新的高原!
我想起历代苦苦追索的童生,心想自己也快成女范进了。范进也好,毕竟是中了吗!
忽然又很烦。年代们缠绕在一处,仿佛一团冻僵了的蛇。让我安静一会安静一会吧!
白雀走过来,扬着她的那沓纸。
我很想躲开。既然没有了滚筒边的男人,我认识她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单独待一下。”我冷冷地对她说。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鸡蛋。这是我女儿给我的。我说不要,她说每次她考试时我都给她煮,她也要给我煮……我心里堵得很,吃不下送你吧………”
“我不吃。”我猜她说完鸡蛋之后肯定又要说纸片,我不愿同她纠缠。我从小就不愿同学习不好的人玩,成绩也像瘟疫一样,会传染。
白雀手缩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仿佛要在空气中将那只熟鸡蛋孵成小鸡。
最后的考试开始了。 (责任编辑:鑫报)